診療室的窗簾拉得很嚴實,只留一道縫隙漏進灰白的天光,落在楚瓷纏著繃帶的后背上。家入硝子剛換完藥,紫色短發(fā)垂在肩頭,語氣帶著慣有的淡漠:“毒液已經(jīng)清干凈了,但咒符殘留的詛咒會留疤?!?/p>
楚瓷趴在枕頭上,側(cè)臉埋在柔軟的羽絨里,聲音悶悶的:“疤而已,不礙事?!?/p>
“你倒是看得開?!奔胰胂踝邮帐爸囱拿耷?,金屬托盤碰撞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外面已經(jīng)鬧翻了天,你捅出的那些秘密,足夠讓咒術(shù)界洗牌三個月。”
楚瓷沒接話。她能想象到外面的混亂——那些被真相砸懵的年輕咒術(shù)師,那些試圖掩蓋罪行的家族長老,還有五條悟和夏油杰正在做的收尾工作。這場由她掀起的風(fēng)暴,終究要有人來收拾殘局。
門被輕輕推開時,她以為是夏油杰送藥來了。直到一股清冽的薄荷煙味鉆進鼻腔,她才掀起眼皮,撞進一雙盛滿擔(dān)憂的蒼藍色眼眸。
五條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白色大衣隨意搭在椅背上,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尚未消退的咒力灼傷。他沒像往常那樣咋咋呼呼,只是安靜地看著她,蒼藍色的六眼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像被云團遮蔽的深海。
“還疼嗎?”他的聲音放得很輕,指尖懸在她后頸的碎發(fā)上方,幾次想碰又收回,最終只是笨拙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好多了?!背赊D(zhuǎn)過頭,避開他的目光,“外面……”
“都搞定了?!蔽鍡l悟打斷她,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松,“杰把那些老家伙全看押起來了,伏黑甚爾……嗯,他在處理漏網(wǎng)之魚?!?/p>
他說得輕描淡寫,楚瓷卻注意到他襯衫領(lǐng)口沾著的暗紅色污漬——那是干涸的血跡,不是他的。她能想象到他為了盡快趕回她身邊,是怎樣粗暴地撕開重圍,又怎樣用那雙能顛覆世界的手,笨拙地為她掖好被角。
心臟突然像被溫水浸過,酸澀又發(fā)軟。
“悟?!彼p聲喚他,看著他瞬間亮起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謝謝你?!?/p>
五條悟的呼吸猛地一滯。少女的指尖帶著微涼的體溫,擦過他皮膚時像電流竄過,酥麻感順著脊椎一路蔓延到心臟。他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藥香,混合著神之咒力特有的清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下來。
他突然俯身,蒼藍色的六眼近距離放大在她眼前,帶著灼熱的溫度:“只是謝謝?”
楚瓷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按住手腕。他的掌心很熱,帶著戰(zhàn)斗后的薄汗,力道卻意外地溫柔,像怕碰碎易碎的珍寶。
“那你想……”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唇。
這不是一個溫柔的吻。五條悟的吻帶著壓抑許久的后怕與偏執(zhí),像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的旅人終于找到水源,帶著近乎掠奪的急切,卻又在觸碰到她顫抖的睫毛時,硬生生放緩了力道。他的唇齒間還殘留著薄荷煙的澀味,卻被他小心翼翼的輾轉(zhuǎn)揉碎,化作滾燙的溫度,燙得楚瓷眼眶發(fā)酸。她能感覺到他按在她后頸的手在微微顫抖,那是屬于最強咒術(shù)師的、不為人知的脆弱——他在怕,怕她像指間沙一樣溜走。
直到楚瓷憋得喘不過氣,他才稍稍退開,鼻尖抵著她的鼻尖,蒼藍色的六眼里盛滿了翻涌的情緒,像揉碎了星光的深海:“楚瓷,別再把我推開了?!?/p>
楚瓷的嘴唇發(fā)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連帶著后背的傷口都隱隱作痛。她看著他眼底的執(zhí)拗與溫柔,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哽咽:“笨蛋?!?/p>
就在這時,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夏油杰端著藥碗站在門口,黑色制服的袖口整齊地扣到肘部,發(fā)辮上還沾著室外的寒氣。他看到交疊的身影和楚瓷泛紅的眼角時,端著碗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jié)泛白,黑眸里瞬間掠過一片深不見底的陰翳。
藥碗放在床頭柜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該喝藥了?!?/p>
楚瓷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猛地推開五條悟,慌亂地整理著凌亂的領(lǐng)口,不敢看夏油杰的眼睛。
五條悟卻毫不在意,甚至故意往楚瓷身邊靠了靠,蒼藍色的六眼挑釁地看向夏油杰:“知道了,等會兒再喝?!?/p>
夏油杰沒理他,徑直走到床邊,拿起湯匙舀了一勺藥汁,吹了吹才遞到楚瓷唇邊,動作自然得仿佛剛才的一幕從未發(fā)生:“溫的,不苦?!?/p>
楚瓷猶豫著張開嘴,苦澀的藥味在舌尖蔓延開,卻被他緊接著遞來的蜜餞壓了下去。夏油杰的指尖擦過她的唇角,帶著微涼的溫度,眼神專注得像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五條悟的臉色沉了下去,伸手想搶過藥碗:“我來喂。”
“不必了?!毕挠徒軅?cè)身避開,黑眸冷不丁對上他的視線,“你笨手笨腳的,別燙到她?!?/p>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咒力無聲地交鋒,激起細小的電流聲。楚瓷夾在中間,只覺得后背的傷口更疼了——這兩人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我自己來?!彼龘屵^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嗆得她咳嗽起來。
夏油杰立刻替她順氣,指尖的咒力帶著安撫的暖意;五條悟則抽了張紙巾,笨拙地替她擦著嘴角的藥漬,動作卻格外輕柔。
就在這詭異的和平中,診療室的門又被推開了。
伏黑甚爾斜倚在門框上,灰色風(fēng)衣上沾著未干的雪粒,灰藍色的眸子里帶著剛結(jié)束戰(zhàn)斗的戾氣。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邊交疊的三只手——楚瓷握著空碗,夏油杰替她順氣,五條悟替她擦嘴,像幅荒誕的畫。
他嗤笑一聲,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溫馨’的喂藥時間了?”
五條悟的火氣瞬間被點燃:“咒殺師,這里不歡迎你!”
“哦?”伏黑甚爾挑眉,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木盒,扔到楚瓷懷里,“給你的?!?/p>
木盒打開,里面躺著一枚黑色的咒符,上面用金線繡著繁復(fù)的紋路,散發(fā)著能壓制詛咒的氣息。楚瓷認出這是咒殺師一脈的護身符,據(jù)說要用血親的咒力喂養(yǎng),極為珍貴。
“你……”她抬頭看向伏黑甚爾,卻對上他刻意移開的目光。
“別誤會?!彼麆e過臉,耳根卻悄悄泛紅,“只是不想我的‘契約對象’死在這種地方?!?/p>
夏油杰的黑眸暗了暗,指尖的咒紋無聲浮現(xiàn)——這枚護身符的咒力波動,與伏黑甚爾血脈相連,相當(dāng)于最徹底的宣告。
五條悟更是直接:“誰要你的東西?楚瓷有我的無下限術(shù)式保護,比這破符管用一百倍!”
“是嗎?”伏黑甚爾終于轉(zhuǎn)頭,灰藍色的眸子里燃起戰(zhàn)意,“那要不要試試,是你的無下限厲害,還是我的護身符管用?”
“試就試!”
眼看兩人又要動手,楚瓷猛地將木盒拍在桌上:“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她的聲音帶著病后的沙啞,卻異常堅定。窗外的雪不知何時下大了,簌簌落在玻璃上,像在為她的憤怒伴奏。
“我知道你們關(guān)心我,但你們這樣……”她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三個同樣出色、同樣執(zhí)拗的男人,眼底涌上深深的疲憊,“只會讓我覺得更累?!?/p>
五條悟的氣焰瞬間消了下去,蒼藍色的六眼里閃過一絲愧疚。
夏油杰的黑眸里也泛起復(fù)雜的情緒,默默收回了手。
伏黑甚爾靠回門框,灰藍色的眸子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診療室里只剩下落雪的簌簌聲。楚瓷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這場圍繞著她的修羅場,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卻忘了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彼吐曊f,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們……都先回去吧?!?/p>
三人沉默地對視一眼,最終還是五條悟先開了口,語氣帶著難得的妥協(xié):“那我們……晚點再來看你?!?/p>
夏油杰點了點頭,替她掖好被角,轉(zhuǎn)身時黑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楚瓷心慌。
伏黑甚爾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那枚黑色的護身符,安靜地躺在床頭柜上,像個沉默的宣言。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楚瓷終于卸下所有防備,將臉埋進枕頭里。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套,混合著藥味與血腥味,像她此刻混亂的心緒。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將整個高?;\罩在一片寂靜的白里。而在這片純白之下,三道身影站在走廊盡頭,彼此間隔著沉默的距離,卻都望著同一個方向——那扇緊閉的診療室門后,躺著他們愿意傾盡所有去守護的人,也藏著他們無法宣之于口的、洶涌的愛意。
這場名為“楚瓷”的戰(zhàn)爭,才剛剛進入最膠著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