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的夜比冷苑更冷。
蕭燼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攥著柳阿箐的胳膊,掐得她骨頭生疼。他拽著她穿過九曲回廊,冷風從雕花窗欞灌進來,掀起她月白色的裙角,露出細瘦腳踝上青紫的指印——那是方才皇后的太監(jiān)攥出來的。
"殿下..."柳阿箐的聲音細若蚊蚋,她想掙開,又不敢掙。蕭燼今天的眼神不對勁,正殿里那瞬間爆發(fā)的殺意,連皇后都嚇得臉色發(fā)白,更別說她這種無權無勢的罪婦。
蕭燼不說話,步子邁得又快又沉。金磚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只有兩人急促的呼吸在寂靜的回廊里回響。柳阿箐不敢抬頭,眼角余光瞥見兩側的宮燈明明滅滅,把蕭燼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像只擇人而噬的怪獸。
他要帶我去哪兒?不是說去前殿嗎?
無數(shù)個疑問在柳阿箐腦子里打轉,可她一個字也不敢問。靴筒里的竹哨不知什么時候滑到了腳底,硌得她每走一步都針扎似的疼。她突然想起林驚鴻的話——"危急時刻就吹它,我會派人接應。"
可現(xiàn)在...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蕭燼猛地停下腳步,柳阿箐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濃郁的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蕭燼的玄色常服袖口沾著點暗紅的痕跡,像是沒擦干凈的血。
"進去。"蕭燼的聲音冷得像冰,他推了柳阿箐一把,將她推進旁邊一扇不起眼的側門。
柳阿箐踉蹌著站穩(wěn),環(huán)顧四周。這是間偏僻的偏殿,比正殿小了許多,卻同樣奢華得嚇人。四壁都掛著價值連城的仕女圖,畫中美人含笑脈脈,在搖曳的燭火下卻顯得陰森詭異。角落里燃著個鎏金熏爐,青煙裊裊上升,卻聞不到半分香氣,只有種說不出的冷冽。
"砰!"殿門被蕭燼從里面閂上,落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柳阿箐的心跟著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冰涼的紫檀木桌上,硌得生疼。
蕭燼轉過身,背對著門口站著。月光從他身后的窗欞照進來,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慘白的光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緊攥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肩膀。
他在生氣?氣皇后動了他的人?還是氣...她和林驚鴻的事?
柳阿箐的心跳得飛快,手心全是冷汗。她偷偷瞥了眼蕭燼,又迅速低下頭,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地上鋪著西域進貢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可她總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殿內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噼啪"燃燒的聲音。柳阿箐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蕭燼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她覺得喉嚨發(fā)緊,想咳嗽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憋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柳阿箐以為自己要被這壓抑的沉默活活憋死時,蕭燼忽然動了。
他緩緩轉過身,一步步朝柳阿箐走來。他走得很慢,玄色衣袍拖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像個索命的無常。柳阿箐嚇得連連后退,直到后腰抵住墻角的穿衣鏡,退無可退。
冰冷的鏡面貼著后背,柳阿箐打了個寒顫。她看見鏡子里映出自己蒼白的臉,還有步步逼近的蕭燼,他的影子像山一樣壓過來,把她整個罩住。
"說。"蕭燼終于停下腳步,離她只有一步之遙。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梅林里的人,到底是誰?"
柳阿箐的心臟驟然停跳。來了。他果然都知道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得發(fā)不出聲音。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疼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殿...殿下說什么?"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困惑的表情,"妾...妾不明白..."
"不明白?"蕭燼挑了挑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輕,卻帶著說不出的寒意,像毒蛇吐信時發(fā)出的嘶嘶聲,"到了現(xiàn)在還想裝傻?柳阿箐,你是不是覺得,本宮真那么好騙?"
柳阿箐猛地搖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殿下明鑒!妾真的只是去梅林為殿下祈福,沒有...沒有私會任何人!是皇后娘娘誤會了,她聽了小桃的讒言..."
"小桃?"蕭燼嗤笑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你以為本宮會信一個宮女的話?柳阿箐,你太天真了。"
他的手指越收越緊,柳阿箐疼得皺起眉頭,眼淚掉得更兇了。她能清晰地看見蕭燼眼中翻涌的怒意,還有一絲...失望?
"我再問你一遍,"蕭燼的聲音冷得像冰,"梅林里的人是誰?你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妾沒有..."柳阿箐的聲音哽咽著,話都說不完整,"真的沒有..."
蕭燼定定地看了她幾秒,突然松開手,直起身。柳阿箐以為他信了自己的話,剛松了口氣,就看見他蹲下身,伸手抓住了她的靴子。
"殿下!"柳阿箐嚇得驚呼出聲,想把腳縮回來,卻被蕭燼牢牢按住。
"躲什么?"蕭燼冷笑一聲,手指在她靴筒里摸索著。柳阿箐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忘了!竹哨還在靴子里!
"不...不要!"她拼命掙扎,可蕭燼的力氣大得驚人,她根本動彈不得。只聽"叮"的一聲輕響,那支冰涼的竹哨被蕭燼從靴筒里掏了出來。
月光下,竹哨泛著淡淡的青光,上面還沾著幾根她的發(fā)絲。蕭燼捏著竹哨,在指間慢悠悠地轉著,眼神冷得像臘月的冰。
"這個是什么?"他明知故問,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嘲諷,"你說你去梅林祈福,帶支吹不出聲音的破竹哨干什么?做法事?"
柳阿箐的臉"唰"地白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完了,這下全完了。
"說話!"蕭燼突然厲聲喝道,嚇得柳阿箐渾身一顫。
"是...是用來防身的!"她慌忙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冷苑那邊...晚上不安全...妾怕遇到壞人..."
"防身?"蕭燼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然后猛地收住笑,眼神瞬間變得狠戾,"柳阿箐,你當本宮是三歲小孩嗎?一支破竹哨能防什么身?防狼還是防虎?"
他逼近一步,幾乎臉貼著臉。柳阿箐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龍涎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她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以為本宮不知道這是什么?"蕭燼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惡魔的低語,"這是三皇子林驚鴻的東西,對不對?當年他被貶去苦寒之地前,最喜歡玩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柳阿箐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三皇子...原來林驚鴻真的是三皇子...
"妾...妾不認識什么三皇子..."她還在做最后的掙扎,聲音細若蚊蚋。
"不認識?"蕭燼冷笑一聲,突然伸手,粗暴地扯開了她的發(fā)髻。青絲如瀑布般散落,一支金簪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柳阿箐驚呼出聲,下意識地想去撿,卻被蕭燼死死按住肩膀。她眼睜睜地看著蕭燼彎下腰,從散落的發(fā)絲中撿起一樣東西——那是林驚鴻塞給她的求救紙條!
完了。徹底完了。
柳阿箐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她看著蕭燼展開紙條,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得陰沉,心一點點沉到了谷底。
"想見母后...救我...三皇子..."蕭燼一字一頓地念著,每念一個字,柳阿箐的心就往冰窟窿里沉一分。念完,他抬起頭,死死盯著柳阿箐,眼神里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
"柳阿箐,"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你好大的膽子。"
柳阿箐的嘴唇哆嗦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她知道,任何解釋現(xiàn)在都是蒼白的。蕭燼最恨的就是背叛,而她...不僅騙了他,還和他的死對頭三皇子扯上了關系。
"殿下饒命..."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磕頭,"妾...妾不是故意的!是他逼我的!他說要是我不幫他傳信...就殺了我..."
"逼你?"蕭燼嗤笑一聲,突然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他一個被廢黜的皇子,拿什么逼你?柳阿箐,你當本宮真的那么蠢嗎?"
柳阿箐看著他眼中翻騰的怒火,突然想起了冷苑里那個寒冷的夜晚。蕭燼也是這樣盯著她,眼神冰冷,卻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那時候她以為,或許自己可以在這個男人的"寵愛"下活下去。
現(xiàn)在看來,她真是太天真了。
這個男人的心,比東宮里最深的寒潭還要冷。他的"寵愛",不過是裹著蜜糖的毒藥。
絕望像潮水般淹沒了柳阿箐。她看著蕭燼手中的匕首,那把沾過血的銀匕首,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與其被蕭燼折磨至死,不如自己了斷。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落在旁邊的妝臺上。那里放著一支金簪,簪尖鋒利,在燭火下閃著寒光。
就是現(xiàn)在!
柳阿箐猛地推開蕭燼,不顧一切地撲向妝臺。她的手指觸到冰涼的金簪,緊緊攥住,然后毫不猶豫地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柳阿箐!你干什么!"蕭燼沒想到她會來這么一出,臉色驟變,厲聲喝道。
柳阿箐看著他,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眼神卻異常堅定:"殿下既然不信妾...妾唯有一死證明清白!"她說著,用力將金簪往喉嚨里送了送,尖銳的簪尖立刻刺破了皮膚,滲出一滴殷紅的血珠。
"住手!"蕭燼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看著柳阿箐脖子上的血珠,眼神暗了暗,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柳阿箐,你敢死試試!"
柳阿箐沒有退縮,反而將金簪又往前送了送:"妾...妾自知罪孽深重,不配活在世上...只求殿下...以后不要再想起妾這個罪人..."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蕭燼的表情。她在賭,賭蕭燼對她還有那么一絲"寵愛",賭他不會真的眼睜睜看著她死。
蕭燼的呼吸越來越粗重,眼神復雜地看著柳阿箐。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脖子上那滴血珠,看著她眼中的決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突然,他動了。
蕭燼的動作快得像一陣風,柳阿箐只覺得手腕一麻,手中的金簪就被他奪了過去。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她被蕭燼死死按在了冰冷的穿衣鏡上。
"想死?"蕭燼的臉離她很近,呼吸噴在她臉上,帶著灼人的溫度,"沒那么容易!"
他的膝蓋抵在她的雙腿之間,雙手按住她的手腕,將她牢牢固定在鏡子上。柳阿箐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燼從靴筒里拔出那把銀匕首,冰冷的刀鋒貼上她的脖子。
"殿下..."她嚇得渾身發(fā)抖,眼淚掉得更兇了。
"敢背叛我,"蕭燼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又冷又黏膩,像毒蛇的信子,"我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刀鋒微微用力,柳阿箐的脖子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冰涼的液體順著脖頸滑落,滲進月白色的衣領里,留下一道刺目的紅。
柳阿箐嚇得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她只感覺到蕭燼的嘴唇貼上了她的脖子,輕輕吮吸著那道血痕。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卻讓柳阿箐渾身汗毛倒豎。她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感覺到他牙齒輕輕咬噬著她的皮膚,感覺到他的手在她的腰間摸索著,像是在尋找什么。
"殿...殿下..."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不解。
蕭燼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跡,眼神幽暗地看著她。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掃過她凌亂的發(fā)絲,掃過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柳阿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蕭燼接下來要做什么。他的眼神太嚇人了,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
就在這時,蕭燼突然松開了她,后退一步。柳阿箐失去支撐,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她扶著鏡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魂未定地看著蕭燼。
蕭燼的表情恢復了平靜,只是眼神依舊冰冷。他將那把沾著她血的匕首塞回她的手里,然后指了指殿角的陰影處。
"那里有皇后派來監(jiān)視你的眼線,"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殺了他,證明你的忠心。"
柳阿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陰影里慢慢爬出一個人影。那是個小太監(jiān),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淚水。他瑟縮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哭喊著:"太子殿下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皇后娘娘逼我的!"
柳阿箐握著匕首的手抖得厲害,冷汗浸濕了她的手心。她看看蕭燼冰冷的眼神,又看看那個嚇得癱軟在地的小太監(jiān),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
殺了他?她怎么可能殺人?
"怎么?不敢?"蕭燼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還是說,你想和他一起死?"
小太監(jiān)哭得更兇了:"姐姐饒命??!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要養(yǎng)?。?
姐姐?柳阿箐的心猛地一顫。她仔細打量著那個小太監(jiān),突然覺得有點眼熟。她想起來了,這是前幾天在冷苑外偷偷塞給她兩個饅頭的小太監(jiān)!
那時候他說:"姐姐,我知道你受苦了。這點吃的你拿著,別讓別人看見。"
柳阿箐看著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怎么能殺了他?他是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
"殿下..."她抬起頭,帶著最后一絲希望看著蕭燼,"他還是個孩子...求您放過他吧..."
蕭燼冷笑一聲:"放過他?那誰放過你?柳阿箐,本宮再說一遍,殺了他,證明你的忠心。不然,你們倆一起死。"
他的聲音里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眼神冷得像冰。柳阿箐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她握著匕首,手不停地顫抖。刀鋒上還沾著她的血,在燭火下閃著寒光。她看看蕭燼,又看看那個嚇得渾身發(fā)抖的小太監(jiān),內心在激烈地掙扎著。
殺了他,她就能活下去。可她會一輩子活在愧疚和恐懼中。
不殺他,她和他都會死。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從冷苑出來,好不容易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柳阿箐的眼淚掉得更兇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見小太監(jiān)還在不停地磕頭,額頭上已經磕出了血。她看見蕭燼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一絲憐憫。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了林驚鴻的話:"活下去,才有希望。"
是啊,活下去才有希望。只要活下去,總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吃人的皇宮。
柳阿箐深吸一口氣,擦干眼淚。她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她緊緊握住手中的匕首,一步步朝那個小太監(jiān)走去。
小太監(jiān)看見她過來,嚇得尖叫起來:"不要!不要殺我!姐姐饒命啊!"
柳阿箐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對不起。
她舉起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