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莊的指尖掐進(jìn)甄嬛的藕荷色披帛,織金纏枝蓮紋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她望著假山后那片荒草叢生的廢園,黛眉蹙得似蹙非蹙:"陵容說得是,這地方陰氣太重,咱們快些走吧。"話音未落,袖口的翡翠護(hù)甲已將披帛絞出幾道褶皺。
甄嬛卻像被釘在原地,那雙水杏眼望著井邊歪倒的朱漆食盒,眸光里燃著初生牛犢的執(zhí)拗。
"不過是個嚇破膽的宮女,"她甩開沈眉莊的手,裙擺掃過積著腐葉的石階,"我倒要瞧瞧,這宮里能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安陵容望著甄嬛的背影,想起前世她也是這般莽撞。
此刻暮色正濃,井臺邊的青苔在殘陽下泛著幽光,像一塊浸了水的碧璽。
"嬛兒!"沈眉莊驚呼著追上去,安陵容緊隨其后,靴底碾碎了幾片凍硬的落葉。
忽聽得"啊"的一聲尖叫,甄嬛踉蹌著后退,竟撞進(jìn)沈眉莊懷里,鬢邊的赤金步搖險些戳中安陵容的咽喉。
"別過去!"甄嬛指著那口老井,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枯葉,"井里...井里有個人!"
沈眉莊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井繩上掛著半幅褪色的宮裝,青灰色的布料浸在墨色的水里,像一朵腐爛的睡蓮。
縱然她素來沉靜,此刻也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攥緊了安陵容的手腕。
安陵容卻異常冷靜,她走上前兩步,靴尖踢開井邊的碎石。
前世她曾在永巷的枯井里見過更駭人的景象,此刻這口井里的浮尸,不過是深宮中尋常的冤魂。
"好好的井中怎會有死人?"她蹲下身,望著水面倒映的殘陽,那血色的光晃得人眼暈,"倒像是被人打暈了丟進(jìn)去的。"
這句話如同一柄冰錐,刺破了暮色里的驚懼。
甄嬛與沈眉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瞧出了疑竇——這廢園平日里少有人來,若非蓄意謀害,怎會平白無故死了人?
"姐姐先回碎玉軒吧,"安陵容扶起瑟瑟發(fā)抖的甄嬛,指尖觸到她冰涼的后頸,"明日便是新妃侍寢的日子,若是驚了貴人,可是大事。"
她望著井中緩緩旋轉(zhuǎn)的宮裝,想起前世甄嬛便是因這樁事染上風(fēng)寒,被內(nèi)務(wù)府克扣了整整一月的炭火。
沈眉莊連連點頭,忙不迭扶著甄嬛往回走。
皇后接到稟報時,正在翻看各宮的份例賬本。
聽聞福子溺死在井中,她手中的翡翠護(hù)甲"啪"地一聲折斷,碧色的碎玉濺在明黃的賬本上,像撒了把碾碎的松石。
"本宮賞給華妃的人,"她盯著賬本上"翊坤宮"三個字,聲音冷得像冰,"才送去幾日,就落了這么個下場?"
江福海跪在養(yǎng)心殿的金磚地上,額頭沁出的汗珠砸在冰涼的地面上。
"回皇上,"他偷瞄著御座上捻著佛珠的皇帝,"那福子是被人打暈了丟進(jìn)井里的,動手的人...怕是翊坤宮的人。"
皇帝捻珠的手指頓了頓,那串蜜蠟佛珠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華妃最近身子不適,"他淡淡開口,將佛珠繞到手腕上,"許是下人不懂事,嚇壞了新選的小主們。"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刮過一陣風(fēng),將案上的奏折吹得嘩嘩作響。
安陵容聽著寶鵑轉(zhuǎn)述的消息,手中的繡花針"噗"地刺破了指尖。
她望著繡繃上那只沒有利爪的猛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帝忌憚年羹堯的兵權(quán),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宮女去動華妃。
就像前世,他明知歡宜香的秘密,卻仍由著華妃作威作福。
"小主瞧這針腳,"寶鵑湊過來想幫她吮血,卻被安陵容避開,"這老虎怎的沒了爪子?"
安陵容將血珠抹在繡繃邊緣,那點紅很快洇進(jìn)雪色的緞子,像朵夭折的梅花。
"沒了爪子才好,"她望著猛虎依舊咆哮的嘴,想起華妃日后在翊坤宮歇斯底里的模樣,"不然怎么叫人覺得可笑呢?"
夏冬春的寢殿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合著腐肉的腥臭。
安陵容掀開錦帳時,險些被眼前的景象驚退。
曾經(jīng)嬌俏的少女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臀部的皮肉潰爛得露出白骨,兩條腿直挺挺地并著,腳尖對著腳尖,像兩根慘白的木棍。
"安...安答應(yīng)..."夏冬春趴在榻上,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你瞧我這腿...還能好嗎?"她掙扎著想抬頭,卻只能露出半張塌陷的臉,昔日明艷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恐懼。
安陵容捏著絹子掩住口鼻,目光落在床前伺候的丫鬟身上。
那丫頭穿著半舊的青布比甲,正用棉巾擦拭夏冬春潰爛的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你倒是忠心。"
安陵容打量著她紅腫的眼眶,想起前世夏冬春得勢時,這丫頭總被呼來喝去。
丫鬟聞言停了動作,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了福身:"小主見笑了。奴婢自小跟著我家小主,如今她落了難,奴婢怎能棄了她?"
她說著話,指尖絞著衣角,那補丁摞補丁的袖口磨得發(fā)亮。
安陵容輕笑一聲,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
冷風(fēng)吹進(jìn)來,吹散了些藥味,卻吹不散夏冬春壓抑的嗚咽。
"這宮里最不值錢的就是忠心,"她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槐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那封家書,"與其在這伺候個廢人,不如跟了我。"
寶鵑在一旁聽得心驚,絞著帕子的手指幾乎要掐進(jìn)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