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被降為嬪閉門禁足后，這后宮的空氣仿佛都輕盈了許多。

沒了往日年氏動輒尋釁的戾氣，各宮嬪妃臉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幾分，連走路的步子都比從前舒展些，再不用時刻提著心防著哪句話觸怒了那位驕縱的主兒。

安陵容與甄嬛幾乎日日都往閑月閣去，寸步不離地照看著沈眉莊的胎氣。

前番假孕風(fēng)波鬧得太大，沈眉莊本就胎像不穩(wěn)，經(jīng)此一嚇更是動了胎氣，太醫(yī)再三囑咐需靜養(yǎng)安神。

皇上念及此事因自己一時輕信而起，心中對沈眉莊頗有愧疚，除去上朝理政，其余時間總愛往閑月閣鉆，賞賜流水似的送進(jìn)來，連讓她學(xué)習(xí)六宮事宜的差事都免了，坤寧宮的晨昏定省也特許她暫且歇了。

這日午后，閑月閣的葡萄藤爬滿了雕花窗欞，篩下細(xì)碎的光影。

安陵容正幫沈眉莊理著軟枕，輕聲囑咐：

“眉姐姐懷有身孕，飲食上可得千萬仔細(xì)。不管是湯水點心，還是瓜果茶飲，都得經(jīng)太醫(yī)看過了才能入口。還有這屋里的香料，更是碰不得半分，尤其是麝香，最是傷身?！?/p>

“麝香？”甄嬛手中的團(tuán)扇正搖到一半，聞言頓了頓，扇面的纏枝蓮紋輕輕晃了晃，“陵容你素來精通香料，可知這麝香究竟有何危害？”

安陵容拿起桌上的薄荷糖遞給沈眉莊，笑道：

“麝香本是香料里常見的一味，可女子卻萬不能輕易沾染。若是未孕的姑娘常接觸，久了怕是難有身孕。就算僥幸懷上了，也多半會動了胎氣，輕則難產(chǎn)，重則落胎，實在兇險得很。”

沈眉莊聽得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fù)嵘闲「?，指尖微微發(fā)顫。

安陵容見她驚著了，連忙握住她的手：

“姐姐莫怕，妹妹會幫你仔細(xì)瞧著的。閑月閣的香炭、熏香我都換成了凝神靜氣的合歡香，絕無半分不妥，往后進(jìn)這院子的東西，我和嬛兒都會替你把好關(guān)?！?/p>

沈眉莊這才松了口氣，指尖在微涼的窗臺上輕輕點著：

“這孩子來得太不容易，從落水到假孕風(fēng)波，一路坎坎坷坷，我別無所求，只盼他能平平安安生下來，健健康康長大就心滿意足了。”

說著轉(zhuǎn)頭看向甄嬛，見她望著窗外出神，鬢邊的珍珠耳墜靜靜垂著，便輕輕推了推她，“嬛兒，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p>

甄嬛回過神，睫毛輕輕顫了顫：“哦，沒什么，只是……”

“姐姐有話不妨直說，咱們姐妹還有什么可瞞的？”安陵容柔聲催促。

甄嬛這才嘆了口氣，將心事和盤托出：

“前些日子我在碎玉軒翻找舊物，竟在妝奩最底層的錦盒里發(fā)現(xiàn)一小包麝香，用銀箔紙裹著，藏得極深。我也是近日才想起，怕是有人早就動了手腳?！?/p>

“什么？”沈眉莊猛地坐直身子，語氣里滿是急怨，“這么大的事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若是早發(fā)現(xiàn)些，也好早些提防！”

“我是怕你們知道了跟著擔(dān)心，”甄嬛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何況此事我查了許久，都沒查到是誰的手筆，貿(mào)然聲張反倒打草驚蛇，不如先按下不表，自己多留個心眼?！?/p>

安陵容捻著袖口的流蘇，若有所思道：

“我倒想起一事——姐姐初入宮時，皇后娘娘特意讓人送了幾盆桂花到碎玉軒，說給你添些生氣。那桂花香氣濃郁，正好能蓋住麝香的氣味，日子久了，就算花謝了，那香氣也早就滲進(jìn)了物件里，任誰也察覺不到?！?/p>

她話說得輕，卻讓沈眉莊和甄嬛都心頭一寒。

沈眉莊驚得臉色發(fā)白，手緊緊攥著衣襟：“皇后？她平日里瞧著端莊賢淑，怎么會……”

“不過姐姐放心，”安陵容連忙安撫，“往后妹妹會幫你仔細(xì)看顧著，閑月閣的所有物件我都會親自查驗，絕不讓半分有害之物近身?！?/p>

沈眉莊這才稍稍放下心，撫著小腹輕聲道：

“這孩子懷得實在是艱難，一路坎坎坷坷。我別無所求，只盼他能平平安安降生，健健康康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闭f著見甄嬛還在出神，又輕輕推了推她，“嬛兒，你還在想什么？”

甄嬛搖搖頭，將思緒拉回來：“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后宮之中，真是步步驚心?！?/p>

幾人正說著話，窗外的鴿子撲棱棱飛過，帶起一陣微風(fēng)。

沈眉莊看著安陵容細(xì)心叮囑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陵容如今比太醫(yī)還仔細(xì)，這還沒做額娘呢，就這般啰嗦，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那還了得？”

甄嬛也跟著笑：“就是就是，咱們陵容妹妹素來心細(xì)，將來若是有了孩兒，定是個體貼的好額娘?！?/p>

安陵容被說得臉色微紅，低下頭輕輕絞著帕子，神情里帶著幾分羞澀，又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

額娘？她這輩子，能有機(jī)會做額娘嗎？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會是個虎頭虎腦的男孩，還是個眉眼像她的女孩？

想到這里，她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的遺憾，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

幾日后的桃花塢，眾妃齊聚給皇后請安。

皇后端坐在鳳座上，臉上帶著難得的溫和笑意，聲音清亮：

“今日晨起本宮對賬時，發(fā)現(xiàn)各宮的月例銀子并非實打?qū)嵉搅烁魑幻妹檬种校忝俗屑?xì)查了查。原來是黃規(guī)全仗著年嬪從前的勢，在中間克扣盤剝，中飽私囊。本宮已經(jīng)將他打發(fā)去了慎刑司，另提點了副總管姜忠敏升為總管太監(jiān)。這宮中拜高踩低的風(fēng)氣，也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她這番話既懲治了奸佞，又樹立了公正的形象，聽得皇上心中熨帖。

眾妃連忙起身行禮，齊聲道：“娘娘深明大義，臣妾們拜服?！?/p>

皇后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華妃失勢，黃規(guī)全這個眼中釘也除了，這后宮總算是能按她的心意運轉(zhuǎn)了。

入了七月，天氣總算褪去了蒸籠似的悶熱，早晚都吹起了涼爽的風(fēng)。

庭院里的月季、茉莉這些日子都開得格外精神，花瓣上沾著晨露，嬌艷欲滴。

和景軒內(nèi)，安陵容正坐在窗邊繡虎頭帽，銀線在她指尖翻飛，很快就勾勒出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老虎耳朵。

菊青在一旁輕輕打著扇子，送來陣陣涼意；寶鵑則坐在小幾旁，細(xì)細(xì)地剝著紫葡萄，將果肉剔去核，放進(jìn)一個景泰藍(lán)小瓷碟里，等著安陵容繡完了好嘗嘗鮮。

“小主，昨兒奴婢去御膳房拿您愛吃的棗泥山藥糕，回來的路上瞧見年嬪娘娘身邊的頌芝抱著溫宜公主往清涼殿走，步子急匆匆的?！睂汏N一邊剝葡萄一邊說，“后來奴婢特意打聽了下，說是曹貴人最近身子欠安，總說頭暈乏力，沒精力照顧公主，才把溫宜暫時交由年嬪娘娘照看?！?/p>

安陵容抬起虎頭帽端詳了一番，又用金線補(bǔ)了幾針虎須，語氣清淡得聽不出情緒：“那可真是辛苦年嬪了。但愿她能好好看顧溫宜公主，別出什么岔子才好?！?/p>

她指尖的銀針閃著微光，映在她平靜的眼眸里，讓人猜不透心思。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便到了七月七乞巧節(jié)。

這夜月色如水，灑滿宮墻，手中的小扇帶著微涼的風(fēng)，吹散了白日的燥熱。

皇上特意邀了幾位王爺和眾嬪妃到暢春園賞月，園內(nèi)張燈結(jié)彩，瓜果飄香，一派熱鬧景象。

宴席上，歌舞升平，絲竹悅耳。

安陵容端起面前的玉杯，起身盈盈一拜，聲音清越如鶯啼：

“今夜是七夕佳節(jié)，銀河迢迢，鵲橋相會。臣妾恭祝皇上與皇后娘娘恩愛長久，萬福萬壽，愿我大清國泰民安，歲歲無憂?！?/p>

她話音剛落，齊妃便酸溜溜地開了口。

“哎呦，和常在如今可真是越發(fā)體面了，這祝詞說得又體面又吉利，真是難得。”

齊妃久不得圣心，看著安陵容如今越發(fā)受寵，心中本就不是滋味，此刻見她出風(fēng)頭，更是按捺不住。

她頓了頓，故意嘆了口氣，“想當(dāng)初和常在剛?cè)雽m時，還是縣丞之女，如今能在這樣的場合說上話，連我們這些做姐姐的都瞧著眼紅呢?！?/p>

齊妃娘家從前也是知府出身，雖然后來家道中落，但骨子里的傲氣還在，見安陵容出身低微卻步步高升，心里總有些不平衡。

皇上聞言，眼神淡淡掃了齊妃一眼，語氣帶著幾分不耐：

“朕瞧著你桌上的糕點一口沒動，倒是話不少。這桌上的貢品都是各地精心送來的，你若是不吃，不如拿來給朕，免得白白浪費了?！?/p>

齊妃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皺紋淺淡的臉頰泛起難堪，連忙端起茶杯掩飾尷尬，強(qiáng)笑道：

“皇上就是愛取笑臣妾，臣妾這就吃，這就吃?！?/p>

皇上沒再理她，轉(zhuǎn)頭對安陵容溫和道：“你的祝詞說得很好，七夕佳節(jié)，就該有這樣的心意?！?/p>

安陵容屈膝謝恩，重新落座，將齊妃的酸意全然拋在腦后。

皇后坐在主位上，看著齊妃那副上不得臺面的樣子，心里暗暗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閉了閉眼。

這齊妃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空有生育皇子的功勞，卻半點不懂揣摩圣意，整日只會說些蠢話，真是白費了她的提點。

看來還是得早些物色些聰慧得體的新人，才能真正幫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