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的檀香燃得正濃，煙氣在梁間盤旋，六宮嬪妃按位分落座，裙裾摩擦的窸窣聲里，藏著一絲說不出的緊繃。

皇后端坐在上首，指尖捻著佛珠，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今日召你們來，是有要事公斷?！?/p>

話音剛落，祺貴人猛地從座上起身，珠釵碰撞發(fā)出脆響，她走到殿中，“噗通”一聲跪地，揚聲道：“臣妾瓜爾佳氏，愿以全族性命起誓，告發(fā)熹貴妃甄嬛，與太醫(yī)院溫實初私通！”

滿殿嘩然。

安陵容端坐在椅上，指尖捏著帕子的力道松了松，方才懸在嗓子眼的心緩緩落回原處。

還好，祺貴人咬的是溫實初，不是那個人。

她眼角的余光瞥見甄嬛與寧貴人，二人緊繃的肩線也悄悄舒展了些，顯然與她心思相仿。

嬪妃們交頭接耳，議論聲像潮水般漫開。

“溫太醫(yī)是熹貴妃的心腹，日日都要去永壽宮把脈，若說日久生情，倒也難免?！?/p>

康常在手里絞著素色絹帕，說得頭頭是道。

“更何況我聽說，熹貴妃初入宮時臥病許久，當(dāng)時就是溫太醫(yī)一手診治的，想來那時便有牽扯了?！?/p>

祺貴人立刻點頭附和，語氣里帶著得意：“康常在好記性！原來這孽情深種，早在那時便埋下了根！”

安陵容聽得這話，眉梢微挑，語氣里帶了幾分譏誚，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

“祺貴人這話，本宮倒是不明白了。若說日日把脈就能被指為私通，那本宮的身子這些年也多由溫太醫(yī)照料，難道本宮也與溫太醫(yī)有私情？”

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沈眉莊的方向，聲音更冷了些：“眉姐姐懷著龍裔，胎像一直由溫太醫(yī)看顧，這還是太后親自囑托的。依祺貴人的意思，是太后有意縱容溫實初與妃嬪私通嗎？”

最后一句擲地有聲，安陵容微微前傾身子，盯著祺貴人：“祺貴人還是想清楚了再開口，莫要禍從口出，連累了太后的名聲?！?/p>

祺貴人被噎得臉色漲紅，頭上的累絲銀釵隨著動作泠泠作響，胸膛起伏得厲害，像是被戳中了痛處：“你！”

她轉(zhuǎn)念想起皇后事先的囑咐，強行壓下怒火，忽然得意一笑，“恕臣妾冒昧，惠妃同和嬪與熹貴妃情同姐妹，親如手足，自己姐妹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自然要幫著掩人耳目，不叫旁人發(fā)現(xiàn)了?！?/p>

敬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慢悠悠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祺貴人，你說熹貴妃私通，也得找個靠譜些的人吧？溫太醫(yī)是娶妻的人了，怎么可能行此荒謬之事？”

她說著，朝上首的皇后微微欠身，語氣恭謹(jǐ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而且據(jù)臣妾所知，溫大人娶的是自家表妹，那可是兩小無猜、天作之合。二人正是新婚燕爾之際，蜜里調(diào)油還來不及，絕不可能如祺貴人所說，與熹貴妃私通。”

皇后捻佛珠的手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贊許，沉聲道：“敬妃說得有理。凡事都講究個證據(jù)，祺貴人，你說熹貴妃與溫太醫(yī)私通，可有憑證？若此事為虛，本宮斷不會輕縱！”

祺貴人立刻揚聲道：“臣妾當(dāng)然有憑證！”

她轉(zhuǎn)身對身后的宮女耳語了幾句，再轉(zhuǎn)回頭時，神色里滿是輕蔑。

“溫實初對熹貴妃用情至深，怎么忍心讓心愛的女子受流言蜚語之?dāng)_？想來這娶妻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只怕是娶了人在家里放著，不過是名頭上的夫妻罷了！”

說著，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刻薄。

片刻后，宮女領(lǐng)著一個婦人走進(jìn)殿來。

那婦人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出了毛邊，頭埋得低低的，脊背彎得像株被霜打了的稻禾，面容憔悴，身形畏縮，一進(jìn)門就對著滿殿的人磕頭，嘴里反復(fù)唱著“娘娘們吉祥”。

甄嬛抬眼打量了幾眼，眉頭微蹙，這不是當(dāng)年甄府服侍的丫鬟玢兒嗎？

說起玢兒的來歷，祺貴人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姿態(tài)，言語間對玢兒十分粗魯：

“這是甄府舊人，當(dāng)年甄家倒臺，是我瓜爾佳氏念著舊情收留了她。玢兒，你且告訴大家，溫實初是否曾在熹貴妃入宮前上門提親？”

玢兒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衣角，幾番猶豫，眼角的余光瞥見祺貴人身邊宮女投來的威懾目光，身子抖得像篩糠，畏懼地瞥了祺貴人一眼，才勉強開了口，聲音細(xì)若蚊蚋：

“溫太醫(yī)……溫太醫(yī)確實上門提過親，只是……只是未曾當(dāng)著甄老爺甄夫人的面說，是私下里與……與小主說的?！?/p>

端妃坐在一旁，臉色本就蒼白，此刻更是氣若游絲，她看了眼甄嬛，輕聲問道：“那熹貴妃答允沒有??？”

玢兒連忙搖頭，聲音帶著哭腔：“沒有沒有！熹貴妃……”

話未說完，她瞥見祺貴人含怒的面孔，嚇得立馬噤聲，抖若寒蟬。

敬妃又開口為甄嬛辯白：“即便提過親，也是入宮前的事了。女子未嫁時有人提親，本是常事，怎能以此斷定私通？”

祺貴人立刻反駁：“怎么不能？這正說明他們早有情愫！臣妾還有人證，永壽宮的宮女斐雯，曾親眼見熹貴妃與溫實初在大殿行為不檢！”

斐雯應(yīng)聲上前，跪在玢兒身旁，聲音發(fā)顫，卻努力挺直了腰板：“回皇后娘娘，那日奴婢路過正殿，聽見里面有說話聲，偷著瞧了一眼，見溫太醫(yī)握著熹貴妃的手，兩人靠得極近，像是……像是在說什么體己話。”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奴婢還瞧見，溫太醫(yī)袖口上繡著一枚五瓣竹葉，十分顯眼?！?/p>

皇后聽了，眉頭微蹙，覺得只憑斐雯一面之詞不足為信，便對江福海道：“去，把溫實初召到景仁宮來?！?/p>

江福海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溫實初進(jìn)殿。

溫實初一身青色常服，進(jìn)來便跪地請安：“微臣溫實初，參見皇后娘娘，參見各位娘娘。”

他話音剛落，江福海便上前，猛地掀開他的袖口。

果然，月白色的袖口上，繡著一枚小巧的五瓣竹葉，針腳細(xì)密，十分醒目。

溫實初被人驟然翻了袖口，指尖下意識蜷了蜷，臉上掠過一絲錯愕，眼底卻清明坦蕩，并無半點心虛。

皇后問道：“溫實初，你這袖口的秀紋，是何來歷？”

溫實初叩首道：“回皇后娘娘，這竹葉是微臣母親所繡。家母早逝，留此紋樣讓微臣貼身帶著，以表思親之意。”

他說著，又主動掀開右手的袖口，那里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針腳疏朗，顯然手藝生疏。

“微臣的妻子偏愛山茶，這是她親手繡的。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并非如祺貴人所說，只是名分上的夫妻。”

一番話擲地有聲，祺貴人所謂的“掩人耳目”之說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