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倫敦的天空已經(jīng)因為即將到來的大雪徹底暗了下去。風(fēng)胡亂地吹著，刮過行人裸露的皮膚。空氣冷得發(fā)硬，被冰碴般吸進人的肺里。

女人安靜地抱著懷中熟睡的嬰兒。她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卻瘦得可怕，臉上的黑眼圈因蒼白的膚色而格外顯眼。她穿著一身黑色袍子，頭戴一頂巫師帽，忽視周圍人向她投來的奇怪目光，徑直向一家孤兒院走去。

瓊斯夫人見到她連忙走上去，攙扶著她坐在旁邊的長椅上。這幾步路似乎已經(jīng)耗費了女人的大部分力氣，她虛弱地靠在椅背上，慈愛地摸了摸懷中孩子的臉。

“艾瑞萊特就交給你了，拜托了?！?/p>

瓊斯夫人接過孩子后，那女人便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

“后來呢？”我向上扯了扯被子，好奇地問她。

瓊斯夫人從床邊的凳子上站起身，對我笑了笑，“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就是這樣，但我認為總有一天，你可以把這個故事延續(xù)下去?！?/p>

我沉默地點點頭，隨意道了聲晚安便縮進被子里，隨著關(guān)燈開關(guān)“啪嗒”一聲輕響，閉上了雙眼。

我就是故事中的艾瑞萊特，全名是艾瑞萊特·蘭開斯特。蘭開斯特是故事中那位女人的姓氏，她大概率就是我的生母。

我早已記不清來到孤兒院前的記憶，也沒有那女人的照片，我只能通過瓊斯夫人的故事想象她的外表——灰發(fā)藍瞳，明顯的黑眼圈，蒼白的皮膚。

我不知道她究竟為什么要遺棄我。或許她病得很嚴重；或許因為英國的滯脹危機——盡管新一任首相撒切爾夫人上臺后主張強調(diào)自由市場、減少政府干預(yù)，但經(jīng)濟恢復(fù)仍是個漫長的過程。

那我的生父呢？他還活著嗎？

我不愿再思考，徹底陷入沉睡，一夜無夢。

每天醒來排隊洗漱，吃完飯后去與孤兒院合作的學(xué)校上各種亂七八糟的課，放學(xué)后寫寫作業(yè)再發(fā)會呆，這一天就結(jié)束了。

我不喜歡這里的生活。我就像水晶球里那個每天上緊發(fā)條，就會在規(guī)定軌道上跳舞的小人。我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希望打破這樣的循環(huán)。

所以我偶爾會在大家都熟睡后溜出去，去哪里都好，但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在孤兒院周圍隨意走走，等感覺到冷或者無趣后便悄悄回到孤兒院的床鋪上。

至于同院的其他人，因為瓊斯夫人格外照顧我，我不像他們那樣需要幾個人擠在一間屋子里；又或許按其他夫人所說的，我過于孤僻，所以他們不怎么搭理我。

但總有些吃飽了沒事干的小孩，比如那個史密斯。他曾嘗試過趁我不在屋時用橡皮擦掉我作業(yè)本上的鉛筆字，但第二天字仍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本子上。布朗曾偷偷在我的面包里擠入芥末醬，第二天他臉上那顆痘就腫得像氣球一樣大，嚇得夫人們連忙帶他去醫(yī)院。他又驚又怕，哭喊著說是我做的，但沒人相信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幾件事之后，他們更加疏遠我了，紛紛議論我是個怪胎。最初我可能還感到一絲絲難過，后來也漸漸習(xí)慣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一九九一年的七月中下旬。一只白色貓頭鷹叼著一封信飛到我房間的窗戶旁，把信交給我后就飛走了。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收到信。會是我的生父寄來的嗎？我抱著一絲希望，仔細地端詳這封信。地址是用翡翠綠的墨水寫的，沒有貼郵票。把信封翻過來，上面有一塊蠟封，印著一個盾牌徽章：大寫字母“H”周圍環(huán)繞著一頭獅子、一只鷹、一只獾和一條蛇。

我第一反應(yīng)是：這又是哪個看我不順眼的人搞的惡作??？畢竟信封上連郵票都沒貼。但這所孤兒院并不給我們零花錢，他們哪來的錢弄到這樣的信封？

我還是選擇拆開信封。

“霍格沃茨魔法學(xué)校錄取通知書

霍格沃茨魔法學(xué)校

校長：阿不思·鄧布利多 （國際魔法聯(lián)合會會長，巫師協(xié)會會長，梅林爵士團一級魔法師）

親愛的蘭開斯特小姐：

我們愉快地通知您，您已獲準在霍格沃茨魔法學(xué)校就讀。隨信附上所需書籍及裝備一覽表。

學(xué)期定于9月1日開始。我們將于7月31日前靜候您的貓頭鷹帶來您的回信。

副校長（女） 米勒娃·麥格 謹上

[制服]

一年級新生需要：

三套素面工作袍（黑色）

一頂日間戴的素面尖頂帽（黑色）

一雙防護手套（龍皮或同類材料制作）

一件冬用斗篷（黑色，銀扣）

**請注意：**學(xué)生全部服裝均需綴有姓名標(biāo)牌。

[課本]

全部學(xué)生均需準備下列圖書：

《標(biāo)準咒語，初級》，米蘭達·戈沙克著

《魔法史》，巴希達·巴沙特著

《魔法理論》，阿德貝·沃夫林著

《初級變形指南》，埃莫瑞·斯威奇著

《千種神奇草藥及蕈類》，菲利達·斯波爾著

《魔法藥劑與藥水》，阿森尼·吉格著

《神奇動物在哪里》，紐特·斯卡曼德著

《黑暗力量：自衛(wèi)指南》，昆丁·特林布著

[其他裝備]

一支魔杖

一只大鍋（錫镴制，標(biāo)準尺寸2號）

一套玻璃或水晶小藥瓶

一架望遠鏡

一臺黃銅天平

學(xué)生可攜帶一只貓頭鷹或一只貓或一只蟾蜍。

（在此特別提醒家長注意，一年級新生不準自帶飛天掃帚。）”

其實我有點相信這封信了。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都意識到那些反常的行為；另一部分原因——那些無趣的家伙，憑他們貧瘠的想象力，根本編造不出這些東西。

那晚躺在床上，我思考著該怎么回信。總不能只寫個“收到”吧？更何況我該怎么寄？郵差看到上面的地址估計會把我當(dāng)成惡作劇的小孩趕走。

我沒把這封信給瓊斯夫人看，即使她是我在孤兒院最信任的人。

幾天后，我漸漸不再想回信的事，只把信中的霍格沃茨當(dāng)作一個虛無縹緲的美好愿望。

霍格沃茨會是什么樣的？許多所謂的巫師舉著魔杖騎著飛天掃帚到處跑？相比我每天學(xué)的算術(shù)和各種英文單詞拼寫，他們學(xué)的東西總會更有趣些吧，我想。

這樣的念頭一直持續(xù)到七月三十日晚上。睡前，我又一次翻出那封信，指尖輕輕撫過那承載了我對霍格沃茨無限憧憬的羊皮紙信封。

孤兒院外似乎來了什么人。我透過窗戶，聽到瓊斯夫人正和另一個男人交談。我戴上眼鏡想看看來人是誰，但外面實在太黑了，我只能看到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我從未見過這么高的人。

過了一會兒，瓊斯夫人輕輕敲了敲我的房門。她告訴我外面有人找我。我恰好還沒換睡衣，隨手披了件外套，把信揣進口袋，便向孤兒院門口走去。

是霍格沃茨的人來接我了嗎？我不知道。

瓊斯夫人牽著我的手走到孤兒院門口。那個高大的男人看起來等候多時，他的臉幾乎完全被蓬亂的長發(fā)和糾結(jié)的濃密胡須掩蓋了，但我仍能看到他那雙黑甲蟲似的眼睛在發(fā)絲下閃閃發(fā)光。

“你就是艾瑞萊特吧！”他的聲音很大，聽起來非常興奮。

瓊斯夫人松開我的手，溫和地介紹道：“這位是霍格沃茨的鑰匙保管員和狩獵場看守——魯伯·海格先生。說實話，艾瑞萊特，如果不是他來，我都不知道你收到了霍格沃茨的入學(xué)通知書。我以為你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彼恼Z氣依然溫柔，絲毫沒有因為我隱瞞了信件的事而生氣。

海格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讓他的胡須都翹了起來。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真是和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知道我媽媽的事？

“我的媽媽……她也是巫師？”我向來對母親的事格外敏感。

“當(dāng)然啦！”海格的聲音更響亮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贊嘆，“艾瑞莉婭·蘭開斯特！哦，梅林的胡子啊，她當(dāng)年可了不得！聰明絕頂，才華橫溢，在英國巫師界，不知道她名字的人可不多！真正的拉文克勞！即使她被……但我永遠相信她！好了，不過我們在去對角巷買東西之前，還得去接另一個人。哈利·波特！他和你同一年入學(xué)。”

這一切都是真的，魔法學(xué)院真的存在。這突如其來的美好像一場易碎的夢，可能隨時隨刻就會醒來。我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不是夢。

海格和瓊斯夫人被我這孩子氣的舉動逗樂了。大概每個第一次知道霍格沃茨存在的小巫師，都會有像的舉動吧。

“對角巷？我們?nèi)ツ莾鹤鍪裁?？”我好奇地問?/p>

“給你置辦上學(xué)需要的東西呀，孩子！課本、魔杖、長袍……一樣也不能少。別擔(dān)心錢的事，”海格拍了拍他鼓囊囊的大衣口袋，發(fā)出叮當(dāng)?shù)穆曧?，“你媽媽給你留下了一筆錢，存在古靈閣——就是我們的銀行，專門給你上學(xué)用的?！?/p>

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這么晚出門真的沒問題嗎？我不安地看向瓊斯夫人。她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囑咐道：“去吧親愛的，路上千萬小心。”她對海格點點頭，語氣顯得格外放心，“海格先生，她就拜托您了?！?/p>

去接哈利的路上，我忍不住一直向海格打聽我媽媽的一切。艾瑞莉婭·蘭開斯特，畢業(yè)于霍格沃茨拉文克勞學(xué)院，和我一樣擁有冷灰色的頭發(fā)和冰藍色的眼睛……

靠著海格的魔法，我們降落在海邊一塊巨大的礁石上。眼前是一座小得可憐、搖搖欲墜的破爛小屋，在狂風(fēng)暴雨中瑟瑟發(fā)抖。很難想象真有人住在這種地方。我不禁在心里為那個叫哈利·波特的陌生人默默同情了幾秒。

暴風(fēng)雨大得驚人，雨點砸得人生疼。我不得不緊緊抓住海格厚重外套的下擺，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不至于被狂風(fēng)吹走或者滑進海里。

海格走到小屋門前，用力地敲打那扇破舊的木門——或者說，他只是隨意地拍了拍，但那力道實在是駭人，整個小屋都跟著震動起來。

“外面是什么人？”一個驚恐的男聲從門縫里尖銳地擠出來，“我警告你——我手里有槍！”聲音抖得厲害。

海格又重重敲了一下，門板連同合頁一起從門框上脫落下來，摔在小屋的地板上。

他高大的身體費了半天勁才從門中擠進去，然后招呼我也進去。

我有些尷尬地跟著鉆進去，正好和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孩對上視線。他顯然被海格異于常人的外表嚇到了，不知所措地望向我。

一個胖得像豬的男孩正驚恐地尖叫著，拼命往他母親身后躲，這讓我想到了孤兒院那個史密斯，他們看起來是一類人。

“這就是哈利嘍?！焙８褫p聲道。

哈利轉(zhuǎn)過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巨人。海格瞇著眼睛，溫和地笑。

“上次見到你，你還是個小毛毛呢，你長得真像你爸爸，不過眼睛像你媽媽。”

屋里那個舉著槍的男人發(fā)出難聽的怪叫，揮舞著拳頭：“你們聽著！我不管你們是誰，立刻給我滾出去！不然我……”

海格根本沒搭理他的威脅。他的手輕松地越過沙發(fā)靠背，一把奪過那支槍，輕輕一撅，綰了一個結(jié)后便隨手把它扔到屋角。

他的力量和他的外表成正比，我開始懷疑魔法界的人是否都這樣高大威猛，但轉(zhuǎn)念一想，我的母親顯然不是這樣的。

“不管怎么說，哈利，”海格再次轉(zhuǎn)向哈利，臉上恢復(fù)了笑容，“祝你生日快樂！我給你帶了點東西——路上可能壓壞了一點，不過味道肯定沒問題！”他從黑外衣的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壓得有些扁的盒子。

哈利遲疑地接過來，打開蓋子。里面是一個用綠色糖汁寫著“祝哈利生日快樂”的巧克力蛋糕。

“你們是誰？”哈利問。

“哦，對了！瞧我這記性！”海格拍了拍自己的大腦袋，“還沒正式介紹呢！我叫魯伯·海格，霍格沃茨的鑰匙保管員和狩獵場看守，”他指了指我，“這位是艾瑞萊特·蘭開斯特，跟你一樣，馬上就要去霍格沃茨上學(xué)的小巫師?！?/p>

“巫師？”哈利更加迷惑了。

“霍格沃茨你總該知道吧？”海格顯得很意外。

哈利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對不起?！?/p>

看來哈利跟我一樣，在此之前對魔法世界一無所知。但他顯然沒收到信——不用說，肯定是他的監(jiān)護人們偷偷藏起來了。我也看出來了，這對肥胖刻薄的夫妻絕不可能是哈利的親生父母，他們和哈利毫無相似之處。

海格聽到哈利的回答，臉上那點殘存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憤怒。

“你們的意思是要告訴我，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嗎？！”他憤怒地瞪著德思禮夫婦。

從他們的爭吵中我大概明白了，這男人是哈利的姨夫，德思禮一家對魔法和巫師懷有極深的恐懼和厭惡，他們竭盡全力想把哈利培養(yǎng)成一個“正?！钡穆楣?，但哈利是命中注定的巫師，他的名字自出生起便和我的名字一樣出現(xiàn)在霍格沃茨的名單上。

哈利終于從他海格那拿到了那封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海格也替我和哈利把回信寄了出去。

我對德思禮夫婦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海格憤怒的反駁漸漸失去了興趣。折騰了大半夜，困意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我蜷縮在角落里一把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把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眼皮越來越沉。

意識模糊間，一些破碎的畫面開始閃現(xiàn)：一位戴著高高尖頂帽的灰發(fā)女巫，被一群身穿黑袍、面目模糊的人圍在中間……她似乎在念著什么咒語，聲音穿透了層層夢境……恰在此時，海格那清晰響亮、充滿憤怒的詞句猛地刺入我的耳中。

“伏地魔”這個名字如同兜頭澆下的一盆冰水，瞬間將我渾噩的睡意驅(qū)散得無影無蹤，此刻夢境與現(xiàn)實重疊。

我敢肯定那灰發(fā)女巫是我的母親，這是我十一年來，第一次夢到她，在我接觸魔法之后。

我從海格的話中對伏地魔有了初步的印象——無惡不作的黑魔王，當(dāng)年想殺害還是嬰兒的哈利……但哈利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成為了傳說中的“大難不死的男孩”。

哈利的姨夫當(dāng)著海格的面侮辱鄧布利多校長，這徹底點燃了海格的怒火，海格于是掏出他那把傘給哈利的表弟變出了豬尾巴。

眼前這極度滑稽的一幕讓我實在沒忍出笑了出來，不過此刻沒人顧得上責(zé)怪我。我看向哈利，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向我，嘴角繃得緊緊的，但那雙綠色的眼睛里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我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忍俊不禁。

我們不得不在這個混亂的小屋里將就一晚。我和哈利裹著海格那件巨大的、帶著泥土和雨后清新氣息的黑色厚外套。他口袋里的一只小小的睡鼠鉆了出來，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臉頰，然后在我身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蜷成一團睡著了。

這次，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