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的瑤光殿還飄著藥香,戚重紫正對著燭火翻看軍需庫的舊賬,指尖劃過 “北境冬衣” 那頁時,忽然聽見檐角的鐵馬叮當(dāng)作響。
“娘娘,皇后宮里的錦溪姐姐來了,說送些新制的點心?!?小祿子的聲音帶著緊張,他剛從冷宮跟著過來,還沒見過這等陣仗。
戚重紫將賬本倒扣在案上,指尖在 “冬衣用料” 幾個字上按了按:“讓她進(jìn)來。”
錦溪是皇后的心腹宮女,進(jìn)來時捧著描金食盒,臉上堆著甜膩的笑:“戚婕妤剛掌了鳳印,定是忙得很,我們娘娘特意讓小廚房做了杏仁酥,說是能清心安神?!?/p>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蓋子 “啪” 地彈開,里面的杏仁酥碼得齊整,還撒了層雪白的糖粉。
戚重紫看著那糖粉,忽然想起三日前查賬時,發(fā)現(xiàn)北境冬衣的棉花里摻了不少滑石粉 —— 都是鎮(zhèn)國公府的軍需官做的手腳。
“勞煩姐姐跑一趟了。” 戚重紫拿起一塊杏仁酥,指尖沾了點糖粉,“皇后娘娘有心了?!?/p>
錦溪的眼神在她指間閃了閃,又飛快移開:“娘娘說,先前琉璃盞的事是誤會,讓奴婢給婕妤賠個不是。往后這六宮的事,還得靠婕妤多費(fèi)心呢?!?/p>
“都是為陛下分憂,談不上費(fèi)心。” 戚重紫將杏仁酥放回碟中,“對了,昨日我去皇后宮里回話,見窗臺上的霽藍(lán)釉瓷瓶換了新的?那碎掉的舊瓶,處理干凈了嗎?”
錦溪的臉 “唰” 地白了,端著食盒的手微微發(fā)顫:“舊…… 舊瓶早扔了,婕妤怎么突然問這個?”
“也沒什么?!?戚重紫撥了撥燭芯,火光忽然亮起來,映得錦溪眼底的慌亂無所遁形,“只是今日整理庫房,發(fā)現(xiàn)少了塊霽藍(lán)釉的碎片,想著是不是混在琉璃盞的碎渣里了 —— 畢竟那碎片上,還沾著西域的迷迭香胭脂呢。”
錦溪手里的食盒 “哐當(dāng)” 一聲掉在地上,杏仁酥滾了滿地。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金磚上發(fā)出悶響:“婕妤饒命!是皇后讓我做的!她怕您查出琉璃盞的事,讓我…… 讓我給您送加了料的點心!”
戚重紫看著她抖成篩糠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屎蟮故羌?,才過三日就忍不住要滅口了。
她踢了踢滾到腳邊的杏仁酥,糖粉沾在鞋面上,像層薄雪:“加了什么料?”
“是…… 是‘牽機(jī)引’,吃了會讓人說胡話,最后像瘋癲一樣……” 錦溪的聲音都劈了,“奴婢也是被逼的!婕妤要是不信,奴婢現(xiàn)在就把藥給您取來!”
她說著就要往門外跑,卻被戚重紫喝住:“站住?!?/p>
錦溪僵在原地,回頭時見戚重紫正用銀簪挑起一塊杏仁酥,簪頭立刻泛出烏色。
那銀簪還是蕭徹賞的那支,簪尾刻著的 “飛將” 二字在燭火下閃著冷光。
“皇后倒是舍得下本錢?!?戚重紫將銀簪扔在錦溪面前,“這‘牽機(jī)引’是鎮(zhèn)國公府的獨門毒藥吧?去年御史彈劾鎮(zhèn)國公走私藥材,用的就是這藥滅口?!?/p>
錦溪的臉徹底沒了血色,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婕妤什么都知道了?那…… 那奴婢求您放我一條生路!我告訴您個秘密 —— 皇后不僅換了琉璃盞,還讓鎮(zhèn)國公府在北境的冬衣里摻了滑石粉,那些將士穿了根本不保暖!”
戚重紫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沒猜錯,皇后和鎮(zhèn)國公府早就勾結(jié)在一起了。
她彎腰扶起錦溪,指尖在她手腕上的玉鐲上捏了捏 —— 那玉鐲看著普通,內(nèi)側(cè)卻刻著個 “鎮(zhèn)” 字,是鎮(zhèn)國公府的標(biāo)記。
“你想活命也容易?!?戚重紫的聲音壓得很低,像落在雪上的冰粒,“帶我去見皇后,就說我吃了杏仁酥,心里發(fā)慌,想跟她討個安神的方子。”
錦溪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婕妤放心!只要能活命,奴婢什么都肯做!”
往皇后寢宮去的路上,月色被云遮了大半。
戚重紫故意走得踉蹌,扶著錦溪的胳膊時,悄悄將一塊沾了銀簪毒素的碎玉塞進(jìn)她袖中 —— 這是她早備好的后手。
剛到皇后寢殿門口,就見幾個侍衛(wèi)守在廊下,腰間的佩刀閃著寒光。
錦溪壓低聲音:“娘娘說,要是奴婢沒回來,就放箭射殺您,對外說您是私闖中宮行刺?!?/p>
戚重紫往廊柱后縮了縮,看著侍衛(wèi)腰間的箭囊:“你先進(jìn)去通報,就說我藥性發(fā)作,走不動路了?!?/p>
錦溪剛進(jìn)去沒多久,就聽殿內(nèi)傳來皇后尖利的呵斥:“廢物!連個人都處理不了!” 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聲音,想必是錦溪被打了。
戚重紫趁著侍衛(wèi)探頭去看的功夫,飛快繞到殿后的窗下。
窗紙破了個洞,她湊過去一看,正見皇后拿著封信在發(fā)抖,信上的字跡潦草,像是急著寫就的 ——“冬衣事發(fā),速帶錦溪離宮”。
原來鎮(zhèn)國公府要棄車保帥了。戚重紫剛要退開,忽然被人從身后捂住嘴,一股熟悉的杏仁味鉆進(jìn)鼻腔 —— 是 “牽機(jī)引” 的味道!
她拼命掙扎,指尖在對方手背上抓出三道血痕。
那人吃痛松手,她轉(zhuǎn)身一看,竟是錦溪!她嘴角掛著血,手里還攥著個空藥瓶:“婕妤別怪我!皇后說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命!”
戚重紫捂著鼻子后退,后腰撞在窗臺上,疼得眼前發(fā)黑。
她看著錦溪瘋狂的樣子,忽然笑了:“你以為殺了我,鎮(zhèn)國公府會放過你?他們連皇后都想棄了,何況是你?”
錦溪的動作猛地一頓,眼里閃過一絲猶豫。
就在這時,殿門忽然被撞開,蕭徹帶著禁軍闖了進(jìn)來,看到眼前的景象,臉色瞬間沉得像要滴雨。
“陛下!” 皇后撲過去想抓蕭徹的袖子,卻被他嫌惡地甩開,“是戚重紫私闖中宮!她還打了錦溪!”
戚重紫扶著窗臺站直,擦掉嘴角的血:“陛下明鑒。臣女是被錦溪騙來的,她給臣女下了‘牽機(jī)引’,還想殺人滅口 —— 不信您看她袖中,藏著沾了毒藥的碎玉?!?/p>
禁軍立刻上前搜查,果然從錦溪袖中搜出那塊碎玉。
銀簪一碰,碎玉立刻泛出烏色。錦溪癱坐在地上,指著皇后哭喊:“是她!都是她指使的!她還讓鎮(zhèn)國公府在冬衣里摻滑石粉!”
皇后的臉白得像紙,指著錦溪說不出話:“你…… 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查一查北境的冬衣就知道了?!?戚重紫走到蕭徹面前,將倒扣的賬本遞給他,“這是臣女查到的賬冊,鎮(zhèn)國公府的軍需官不僅克扣冬衣用料,還把好棉花換成了滑石粉和舊棉絮 —— 北境現(xiàn)在天寒地凍,將士們穿著這樣的衣服,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p>
蕭徹翻著賬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到最后一頁時,他忽然將賬本狠狠摔在地上:“傳朕旨意!將皇后打入冷宮!鎮(zhèn)國公府所有涉案人員,一律抄家問斬!”
皇后尖叫著被拖下去,發(fā)髻散了,鳳釵掉在地上發(fā)出脆響。
錦溪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抱著頭哭起來 —— 她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
戚重紫看著滿地狼藉,忽然覺得手心發(fā)涼。
她走到蕭徹身邊,見他正盯著賬冊上的 “冬衣” 二字出神,指尖在 “滑石粉” 三個字上反復(fù)摩挲。
“陛下,” 她輕聲道,“北境的將士不能等,臣女請求去督查冬衣趕制,務(wù)必讓他們在大雪封山前穿上新棉衣。”
蕭徹抬頭看她,眼底的戾氣漸漸散去,多了些復(fù)雜的情緒:“你剛受了傷,怎么去?”
“臣女沒事?!?戚重紫摸了摸發(fā)間的銀簪,簪尾的 “飛將” 二字硌著頭皮,卻讓她覺得踏實,“只要能讓將士們暖暖和和過冬,這點傷算什么?!?/p>
蕭徹沉默了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熱,燙得她指尖發(fā)顫:“朕陪你去?!?/p>
戚重紫愣住了,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月光從窗洞照進(jìn)來,落在他睫毛上,竟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yán),多了些真切的暖意。
“陛下是萬金之軀……”
“朕是大靖的天子,更是將士們的后盾?!?蕭徹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他們在前線流血,朕在后方看著他們挨凍,這天子當(dāng)?shù)眠€有什么意思?”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玄色龍袍在月光里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讓人備車,我們現(xiàn)在就去軍需庫?!?/p>
戚重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那枚剛到手的鳳印不再沉重。
這深宮或許有陰謀詭計,有刀光劍影,但只要還有人記得邊關(guān)的風(fēng)雪,記得將士們的冷暖,就總有值得守護(hù)的東西。
她快步跟上去,銀簪在發(fā)間輕輕晃動,像顆不肯熄滅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