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畫廊時,凌晨的露水已經(jīng)打濕了窗沿。我把《古畫揭裱考》小心地放在工作臺中央,臺燈的暖光落在泛黃的紙頁上,祖父的便簽果然夾在第十四章——鋼筆字跡遒勁,在"霉斑處理需用松煙墨調(diào)和明礬水"這句話旁,畫了個小小的批注:"試用于宣和年間絹本,效佳"。
指尖撫過那行小字時,突然想起姜羽領(lǐng)口的玉蘭書簽。原來真有人會把祖父的話妥帖地藏在生活里,不像裴景珩,連我反復叮囑的"修復時別碰松節(jié)油"都記不住。
手機在抽屜里震動起來,屏幕亮著"裴景珩"三個字。我猶豫了兩秒,終究還是按了拒接。
接下來的三天,裴景珩的消息像雪片似的飛來。從"我錯了"到"你開條件",再到后來帶著點威脅的"林溪你別逼我"。我一概沒回,只是把畫廊的門鎖換成了指紋款,順便退掉了他訂的那束永遠準時抵達的白玫瑰。
周五傍晚,我正用鑷子挑揀畫稿上的霉斑,門鈴突然響了。透過監(jiān)控看見姜羽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牛皮紙包,淺灰色襯衫外面套了件米白色風衣。
"陳姐說你可能需要這個。"他把紙包遞給我時,耳尖有點紅,"我祖父當年處理霉斑用的工具,或許比你現(xiàn)在的順手。"
打開紙包的瞬間,我差點屏住呼吸。一套象牙柄的小刻刀,刀刃磨得發(fā)亮,木盒里還墊著褪色的絨布——正是我上次在古籍里看到的、失傳已久的"蟬翼刀"。
"這太貴重了......"
"不算貴重。"他打斷我,目光落在工作臺上的畫稿上,"明代沈周的《秋江獨釣圖》?霉斑已經(jīng)滲進纖維層了。"
我驚訝地抬頭:"你認識?"
"祖父修復過摹本。"他笑了笑,指尖輕輕點在畫中釣翁的蓑衣處,"這里的礬水濃度要再減一成,否則會損傷墨色。"
那句話恰好與便簽上的批注不謀而合。我突然想起裴景珩總說"修復這些破畫有什么意思",而眼前這個人,卻能一眼看穿絹本里藏著的時光。
那天姜羽幫我調(diào)整了修復方案,臨走時發(fā)現(xiàn)窗外下起了小雨。他從風衣口袋里摸出把黑色長柄傘,傘骨上刻著細密的云紋。
"送你。"他把傘塞給我,"陳姐說你總忘帶傘。"
我握著傘柄站在門口,看著他沖進雨里的背影,突然想起暴雨天裴景珩背我過水洼時,嘴角那抹帶著炫耀的笑。而姜羽的關(guān)心,像這把傘骨上的云紋,沉默卻妥帖。
深夜加班時,手機又亮了。這次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裴景珩在酒吧摟著個穿紅裙的女人,照片角度像是偷拍,配文是"裴少新歡,比林小姐野多了"。
我盯著照片看了三秒,刪掉了。轉(zhuǎn)身去調(diào)明礬水時,發(fā)現(xiàn)姜羽留下的蟬翼刀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有層細細的包漿。
原來真正的在意,從不是賭局里的勝負,而是把你的每句話都刻進心里,像修復古畫那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時光里的褶皺。
第二天清晨,我給姜羽發(fā)了條短信:"多謝工具,晚餐有空嗎?想請教揭裱的事。"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那本《古畫揭裱考》上,第十四章的便簽被風掀起個角,像只展翅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