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地磚崩裂的剎那,并非巨響,而是粘稠的、飽脹的撕裂聲,仿佛有什么陳腐的皮囊被撐破。濃稠到幾乎凝成液體的腐臭轟然炸開,那味道并非單純的尸臭,而是混雜著甜膩的奶餿、濃烈的鐵銹與某種地下深埋千年的濕泥腥氣,瞬間糊住了林晚秋的口鼻,窒息感讓她眼前發(fā)黑。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用指甲深陷磚縫,指甲蓋翻卷的劇痛成為此刻唯一的真實感。地磚被一塊塊撬開,底下并非泥土,而是一種暗紅發(fā)亮的膠凍狀物質(zhì),像凝固的血,又像腐敗的臟器。隨著磚塊移除,那膠凍層下,景象終于暴露在搖曳的燭光與裂開的淚痣微光中——
三百具嬰兒的尸骸。
它們并非隨意堆放,而是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技藝”砌成了一堵環(huán)狀的肉墻。小小的肢體扭曲、交疊,皮膚呈現(xiàn)出青灰與紫黑的斑駁,干癟或腫脹的形態(tài)各異,空洞的眼窩齊刷刷朝向圓心。尸骸表面覆蓋著一層滑膩的尸蠟,在微光下泛著油膩膩的、令人作嘔的冷光。尸墻的中心,一具流浪狗高度腐敗的尸骸蜷縮著,胸腔詭異地向外翻卷、敞開,如同一朵盛開的、腐爛的花托。而在那腐爛血肉構(gòu)成的“花托”中心,一株妖異到刺目的血色曼陀羅正勃勃生長。它的花瓣厚如人舌,脈絡(luò)是深紫色的血管,花蕊處,半塊布滿銅綠的青銅鑰匙靜靜懸浮,散發(fā)著幽冷的微光。更詭異的是,曼陀羅虬結(jié)的根須,正死死纏繞著半塊早已發(fā)霉發(fā)黑、被啃噬過的玉米餅殘渣。
“你鎮(zhèn)的不是惡靈…” 姐姐晚晴的聲音,不再是清晰的耳語,而是如同無數(shù)細(xì)碎的冰片,混合著嬰兒的微弱啼哭與野狗的嗚咽,從林晚秋那顆裂開的淚痣深處滲出,冰冷地刺入她的骨髓,“是輪回的胃袋…它在消化…永遠(yuǎn)在消化…”
就在林晚秋被眼前景象沖擊得幾乎魂飛魄散之際,撬開的磚底,那暗紅的膠凍狀物質(zhì)表面,文字如同被無形的刻刀劃過,在粘稠的尸油中緩緩浮現(xiàn),字跡扭曲,如同痙攣的血管:
真鎮(zhèn)物乃輪回本身
破契需食盡至親
食母:林周氏(葬村東老槐下三尺,碑即其腹)
食姊:周晚晴(骨灰砌于祠堂井臺,其怨為薪)
食祖:周陳氏(其牌位藏于祠堂主梁胎衣匣,其魄為引)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林晚秋的視網(wǎng)膜上。未等她消化這恐怖的信息,那血色曼陀羅的花蕊猛地一顫!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細(xì)碎磷光的猩紅孢子粉如同噴發(fā)的火山灰,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林晚秋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那孢子粉帶著甜腥的鐵銹味直沖肺腑。瞬間,眼前的景象劇烈搖晃、扭曲——
祠堂那扇沉重的、布滿蟲蛀痕跡的木門外,月光慘白地勾勒出一個身影。
藍(lán)衫,但那藍(lán)已被濃稠到發(fā)黑的血徹底浸透,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不祥的絳紫色。陳晚聲。他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穿透時光的冰冷。最刺眼的是他的腰間——那個本該是鑰匙形狀的胎記處,此刻正深深插著一支鋼筆改造成的簡陋匕首,筆尖已經(jīng)完全沒入皮肉,只留下染血的筆桿突兀地豎立著,像一根詭異的旗桿。他沾滿泥污的手,正緩緩撫摸著那支筆匕的尾端。
林晚秋的瞳孔因極度恐懼而放大。就在這迷幻與現(xiàn)實的夾縫中,陳晚聲的嘴唇?jīng)]有動,一個混合著無數(shù)男女老幼重疊回響的聲音卻直接在她腦中炸開,冰冷如九幽寒泉:
“吃了我的胎盤…該還債了…”
“娘——!” 林晚秋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嚎,那聲音里混雜著絕望、瘋狂和被逼至絕境的獸性。祠堂的恐怖景象和陳晚聲那重疊的回響像無數(shù)毒蛇噬咬著她的神經(jīng)。她猛地轉(zhuǎn)身,撞開腐朽的木門,不顧一切地?fù)湎虼鍠|那棵虬枝盤錯、在夜色中如同鬼爪般伸展的老槐樹。
冰冷的夜風(fēng)刮在臉上,帶著泥土和腐爛樹葉的氣息,卻吹不散肺腑間那股甜腥的鐵銹味。她跌跌撞撞,腳下的土地似乎變得粘稠柔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臟器上。老槐樹近了,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慘白地照亮了樹下的那座孤墳。
沒有尋常的墓碑。矗立在墳前的,是一塊約莫半人高、形狀極其不規(guī)則的、暗紅近黑的“石頭”。它表面粗糙,布滿扭曲的紋路和細(xì)密的孔洞,散發(fā)著一種濃烈的、混合著血腥、羊水和陳舊鐵銹的腥甜氣味——這根本不是石頭,而是一塊巨大的、已經(jīng)石化的胎盤!
林晚秋踉蹌著撲到碑前,借著月光,看清了上面凸起的、如同暴突青筋般的碑文:
“林周氏 吞胎換命婦”
“癸卯年亥時噎斃”
每一個字都像活物般微微搏動。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沖動驅(qū)使著她伸出手指。指尖觸碰到碑面的剎那——那冰冷堅硬的觸感瞬間消失了!
碑面竟變得溫?zé)帷⑷彳?,帶著活人肌膚般的彈性,甚至能感覺到皮下脂肪的輕微顫動!一股巨大的吸力從碑文中心傳來。與此同時,幾條滑膩冰冷、如同巨大蚯蚓般的臍帶猛地從碑底鉆出,帶著粘稠的羊水腥氣,閃電般纏住了林晚秋的脖頸和雙臂,巨大的力量拖拽著她,將她的臉狠狠按向那如同人腹般柔軟的碑面!
“啃啊——!” 晚晴的尖嘯聲再次撕裂她的腦海,這一次,嘯聲中混雜著清晰的、野狗啃噬骨頭的貪婪咀嚼聲,“像你娘當(dāng)年啃我胎盤那樣啃??!把你的牙印刻上去!把你的恨嚼碎了咽下去!”
巨大的窒息感和臉頰緊貼“人腹”的恐怖觸感讓林晚秋徹底瘋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理智的恐懼。她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向那凸起的、搏動著的“林周氏”三個字!
牙齒沒有遇到預(yù)想中的堅硬,而是陷入了一種堅韌而腐敗的肉質(zhì)之中,帶著濃烈的血腥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腐臟器味。腥臭溫?zé)岬囊后w(是血?還是別的什么?)瞬間涌入口腔,直沖喉嚨。就在她齒尖嵌入“氏”字那一點時——
“呃啊…” 一聲微弱而清晰的、飽含著無盡痛苦與愧疚的哀泣,竟從碑體內(nèi)部幽幽傳來,直透耳膜!那是娘親林周氏的聲音,帶著產(chǎn)房的血腥氣和瀕死的窒息感:
“娘偷了命給你…囡囡…現(xiàn)在…該還了… 嚼碎它…咽下去…這就是…我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