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渡沒有想到過,他還會有睜眼的機會。
——在他用自己的死換來了弟弟的生以后。
再度醒來時,眼前被一片刺目的白色光暈所充斥,等他漸漸適應(yīng)了所處環(huán)境的光線之后,周遭熟悉又陌生的擺設(shè)和家具映入眼簾。
這里……是什么地方?
師無渡心下疑惑。
介于目前的身體里沒有一絲靈力,又剛醒來還很虛弱,他借力撐起身子,靠坐在床上,茫然又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隱隱間,深埋在記憶里的模糊片段在心頭翻滾。
他的眸光終于頓住了——若是他的記憶不出差錯,這里應(yīng)該是自己幼時所居之地。
可是,師府早已在百年的歲月里隨著他的飛升煙消云散了?。?/p>
所以,自己這是……
師無渡想著,伸手觸向自己的脖頸處——完好無損。
他的眸光輕輕顫了顫,驚覺原本應(yīng)當(dāng)已被黑水沉舟折斷的雙臂也是好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師無渡忍不住握緊手,在他神思微動間,房門開了。
抬眼望去,來人一襲灰色長袍,至腰的墨色長發(fā)被隨意扎成一個低馬尾,玄銀色的發(fā)帶伴著走路帶起來的風(fēng)飄在身后,顯得格外的清爽。
見到他醒了,來人明顯愣了一下。
青年的眼睛微微睜大,眼角朱紅的淚痣莫名的勾人:“醒了?”
他挑了挑眉,收起了稍顯愕然的神情,在把房門徹底推開后,笑意盈盈地側(cè)過身子,轉(zhuǎn)頭喚道:“青玄,你哥醒了?!?/p>
青年特意提高了聲音,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溫柔。
聞言,師無渡瞳孔一震——他剛剛醒來沒多久,腦子還不大清楚,居然忘記問弟弟怎么樣了。
他正想開口詢問,誰知下一秒,一個青衣身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房間,與之同時發(fā)生的還有一聲驚喜到極致的——“哥!——”
“青玄!”師無渡眼眶微熱,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再次見到對方的機會。
那青衣身影正是昔日的風(fēng)師師青玄。
他撲進師無渡的懷里,聲音異常哽咽:“哥……你沒事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師青玄把頭埋在哥哥肩上,悶悶道:“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師無渡看著自家弟弟又哭又笑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責(zé),他摸了摸對方的頭發(fā),語氣堪稱溫柔:“瞎說什么呢,你哥這不是好好的嗎?!”
“嗯嗯嗯……”師青玄眼角帶淚,嘴角卻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不住地用頭蹭著自己哥哥:“哥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見狀,倚靠在門框上的灰袍青年無奈一笑,他握住門把手就帶著房門往外退,自覺給師家兄弟留出空間:“行吧,你們兄弟倆先好好聊聊?!?/p>
退到一半,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溫聲開口道:“桌上有茶水點心,自取即可,不必拘謹(jǐn)。”
青年說罷,便繼續(xù)向外退。
就在房門即將合上的那一瞬間,青年的眸光忽的一暗,他停下腳步,開口打斷兄弟二人之間的悲喜相逢,語氣平靜之中透出些許莫名的涼意:“對了,青玄。”
聞言,師青玄下意識抬頭看去,剛對上對方的目光,他的心頭就忽然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青年不懷好意的笑容隱在門后,他不緊不慢地繼續(xù)道:“你和你哥聊的時候……順便好好跟他解釋解釋,你為什么會在下界當(dāng)乞丐……”
“以及——說說自己為什么會斷了手腳?”話畢,他干脆利落地關(guān)了門。
師青玄:“……”
——你不是說好答應(yīng)保密的嗎?!
屋子里頭忽的一片死寂。
師青玄已是心中大亂,他低著頭,不敢看他哥臉上的神情。
“我不是讓你去找裴茗嗎?”師無渡寒聲道。
說罷,他話鋒一轉(zhuǎn):“難道是賀——”
師無渡話還沒說完,就被他親弟弟給打斷了——“是我自己不愿去麻煩裴將軍,與明呃賀公子無關(guān)?!?/p>
“所以你甘愿放棄神位,反而在下界濫活?!”
師青玄抿嘴不語。
師無渡的臉色則幾經(jīng)變化,最后怒火、心疼、自責(zé)全化為了一句——“師青玄,你是要氣死我嗎?!”
他說著便伸手去扯對方的衣袖,卻發(fā)現(xiàn)弟弟的手腳并無問題。
師青玄連忙解釋道:“這個……傷已經(jīng)好了?!?/p>
師無渡松開懷里人的衣襟,眸色暗沉。
見狀,師青玄訕訕開口:“哥……我,我不是故意的?!?/p>
師無渡閉口不言。
師青玄心下更慌了:“我,我就是覺得換命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我們不對……”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明顯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
師無渡沉默許久,啞聲道:“你在怨哥?!?/p>
師青玄的眸光顫了顫:“哥……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想說是別的意思,可是別的話不知為何又說不出口。
“是我換了他的命,不是你?!睅煙o渡低低地咳了咳,“你有什么地方是對不起他的?!”
師青玄咬了咬牙,攥緊了自己的衣袖。
“……是哥對不起你?!痹S久的沉默過后,師無渡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堂堂水橫天,即便是面對神武大帝都未曾失了骨子里的傲氣,但面對著自己的親弟弟,他低了頭。
聞言,師青玄紅了眼眶。
他猛然抓住哥哥的手,字字泣不成聲:“不是哥哥的錯。”
“哥哥已經(jīng)很好了?!?/p>
“在我眼里,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師無渡的眼角泛紅,他微微仰頭,努力壓抑住眼里的濕潤,但哽咽的聲音卻出賣了他:“青玄……你不怨哥哥沒照顧好你嗎?”
“你不覺得哥很沒用嗎?哥連你都沒顧好……”
“如果哥再有能力一點,哪怕再有一點……”師無渡啞了聲,“你都不會……”
“……都是哥的錯?!?/p>
聞言,師青玄徹底淚崩。
他想,他哥還是這樣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可是師無渡越是這樣,他的心就越痛。
“……不是這樣的……不是……”
師青玄伏在他哥的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師無渡摟住對方,懸在眼角的那滴淚終是落了下來。
無聲無息間,碎成了水花。
上天庭。
水師的尸體失蹤一事被掀起了軒然大波,畢竟誰也不會想到——人都已經(jīng)被下葬了,這尸體還會被偷。
不過,帝君倒沒有多在意。他只是吩咐明光將軍多關(guān)注一下仙京的防務(wù)問題,此事便也算揭過了。
——畢竟明眼人想想也能猜的出來,這么損的事情八成是黑水沉舟干的。
至于遠(yuǎn)在黑水鬼蜮的賀玄聽聞此事后:“……”
——這他是真的冤。
但要說起來這盜尸一事之所以這么廣為人知,還得從頭說起。
那晚,在水師墓被掀了沒多久,明光將軍裴茗就拎著酒來了——恰好與盜墓賊完美地錯開了時間。
他大大咧咧地在墓碑旁坐下,動作干脆利落地掀了自己釀的桃花酒的封皮。
揭開酒罐的一瞬間,一股極其濃郁的酒香就竄了出來。
裴茗摸出一個白玉酒杯,倒了滿滿一杯后直接傾在墓地上,動作之利索絲毫不見半點對美酒被浪費的可惜之色。
第一杯,敬水師兄。
敬完后,裴茗又倒了一杯酒。這一次,他沒有再倒到地上,而是一口干盡。
對于千杯不倒的明光將軍來說,一杯酒根本不在話下,可是——
只一杯桃花酒下肚,裴茗那雙勾人的桃花眼里就泛起了漣漣水光,在月色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繾綣多情。
月色正好,夜風(fēng)習(xí)習(xí)。
裴茗怔怔地凝視著眼前的墓碑,聲音又低又沉:“水師兄,今年的桃花酒,你又喝不到了?!?/p>
“不過沒關(guān)系?!彼麗瀽灥匦α诵Γ诛嬃艘槐疲拔姨婺愫??!?/p>
“杰卿忙著處理事情,沒空過來。”裴茗神色黯然,“我倒是閑的很……”
——只是再沒有那個愿意陪我四海八荒胡扯瞎聊的人了。
“……你說,你怎么就死了呢?”
“你可是水橫天啊……”
默然許久,裴茗放下手中的酒杯,語氣微嘲:“水師兄,枉你此生多傲骨啊?!?/p>
他斂了眸中的水色,無奈嘆息:“青玄不愿上界,我也管不住他?!?/p>
“……枉你死前還把他托付給我……”
裴茗似笑非笑:“現(xiàn)在看來,我連水師兄你死前的托付都完不成?!?/p>
他說著,伸手輕撫上那人的墓碑,似要撫去其上沾染的塵埃。
下一秒,裴茗的眸光頓住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白玉墓碑上閃起一圈淡藍色的水紋——正是那人的靈力。
水紋緩緩漾開,蕩出幾行字,而后,消散于虛無——就連剛剛的靈力波動也消失不見了。
裴茗的目光閃了閃,半晌才從不敢置信的呆滯轉(zhuǎn)為了滿是狐疑的若有所思,他站起身,輕輕揮了揮衣袖,然后——毫不猶豫地刨了老友的墳?zāi)购凸撞摹?/p>
果不其然——和水紋凝聚而成的話一樣——里面空無一物。
裴茗的臉色有些難看。
沉默片刻,他直接將半個身子探入棺材之中。
棺材底部,一抹淺淺的藍色水紋閃了閃,而后悄無聲息地化為了一串手鏈飛入了男人的手中。
裴茗抓住珠串,神情變了又變。
他面色沉重地回望遠(yuǎn)處繁華的仙京眾殿,向來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里滿是壓抑不散的狠戾。
好久,裴茗才回頭瞥了一眼身后狼藉的墓地,他斂起眸中復(fù)雜的神色,待心下有了計量,然后,頭也不回地向遠(yuǎn)處走去。
月色淡白,一人蝺行其下。
……
“……這就是事情的經(jīng)過了?!迸彳駢褐d奮的聲音響在通靈陣?yán)铩?/p>
陣外,靈文一目十行地掃過手里的文書,神情自若:“裴將軍若是閑來無事,不如幫我分擔(dān)一下工作?”
陣內(nèi),靈文的聲音里滿是擔(dān)憂:“這件事暫且不提。”
“……你知道嗎?我昨日下界,在一座風(fēng)水廟旁發(fā)現(xiàn)了青玄的墓?!?/p>
陣外,裴茗的聲音帶笑:“杰卿說笑了,我只是許久不見你面,有些親切罷了?!?/p>
靈文:“……”
——明明咱倆三天前私下里剛見過,當(dāng)時我們還在商量怎么才能從黑水沉舟手里把水師兄的頭給要回來……
靈文內(nèi)心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你演的真好。
陣外,靈文低頭,繼續(xù)批文書。
陣內(nèi),裴茗了然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怎么樣,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靈文:“如你所言,但留下的是青玄的風(fēng)紋?!?/p>
她沉默片刻,繼續(xù)道:“若是留下音訊的人說法為真,接下來我們的行動就得防著帝君了?!?/p>
裴茗的聲音里滿是苦笑:“防著帝君……”
他不由感慨道:“這說起來真是容易啊……”
——實際上比登天還難。
靈文默然不語。
陣外,裴茗目光繾綣地注視著正忙著批文書的靈文,半晌,出乎意料地伸手籠了一下對方耳邊的碎發(fā)。
靈文手中的筆一抖,手下的文書上瞬間多了一道橫。
她面無表情地回視對方:“老裴,你莫不是禁欲禁瘋了?”
裴茗笑笑:“怎么會?”
靈文挑眉,她伸手打了一個干脆的響指,然后幻化成了男相。
裴茗:“……”
——解決問題要從根本上杜絕嗎?
有點意思。
陣內(nèi),靈文默然片刻:“我勸你慎重?!?/p>
言下之意是,防帝君也不能這么防。
裴茗:“……”
陣外,他無語望天,嘆了口氣。
靈文嫌棄道:“嘆什么氣呢,要是水師兄還在……”
話說到一半,她下意識住了嘴。
要是水師兄還在,他會怎樣呢?
那人一定會搖扇輕笑:“裴兄還是莫要招惹杰卿了。”
“……省得連自己最后一絲好名聲都斷送在杰卿這兒了!”
靈文失了片刻神。
聞言,裴茗罕見地傷感起來。
兩人一時無話。
至于陣內(nèi)……
裴茗:“我倒有個法子?!?/p>
靈文:“你說?!?/p>
裴茗:“咱倆扮成男相下界?!?/p>
靈文:“嗯?!?/p>
裴茗:“你知道的吧……那道水紋和我傳達了一個地址?!?/p>
靈文:“說?!?/p>
裴茗:“……醉仙閣,風(fēng)月樓?!?/p>
靈文:“……”
靈文:“青樓?”
裴茗:“……其實是酒樓副業(yè)。”
靈文:“你怎知道的這么清楚?”
裴茗眼一閉,心一橫:“因為……我去過?!?/p>
靈文:“……”
——我就知道!
裴茗咬牙繼續(xù)道:“我們?nèi)フ蚁袼畮熜值呐印?/p>
靈文:“……”
靈文忽然感覺自己腦子疼。
裴茗則是保持沉默,安靜如雞。
她默然半晌:“其實這未必不是一個好主意?!?/p>
裴茗:“???”
——你居然贊同我?!
靈文開口解釋:“青樓人多眼雜,正好商議事情?!?/p>
裴茗:“……嗯?!?/p>
靈文拍板:“就這么定了?!?/p>
裴茗:“那我們何時去?”
靈文想了想:“你先找女子吧?!?/p>
裴茗:“……”
他忍辱負(fù)重:“……好。”
——水師兄,對不住了。
陣外,裴茗輕笑:“時候不早,我就不叨擾杰卿了。”
靈文面無表情:“快走不送?!?/p>
裴茗:“……”
是夜,鬼界,極樂坊。
花城懶洋洋地坐在上首,目光里滿是饒有興致:“當(dāng)真有趣。”
賀玄抿唇,沉默不語。
不多時,一藍衣小鬼飄然入內(nèi)。
他恭恭敬敬地沖花城行了一個萬福禮:“城主,那女子離開黑水鬼蜮之后便查不到動向了?!?/p>
花城挑眉,他的目光有些暗沉:“倒真有幾分本事?!?/p>
小鬼垂首,繼續(xù)道:“城主,還有一事……有關(guān)風(fēng)師?!?/p>
花城極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聞言,他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黑衣鬼王:“呦,這不是你的老相好嘛……”
賀玄沒接話。
花城倒也不惱,他沖小鬼點了點頭:“說?!?/p>
“……風(fēng)師死了?!?/p>
一片死寂。
賀玄僵著身體慢慢抬頭,語氣里滿是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小鬼猶豫了一瞬,重復(fù)道:“風(fēng)師死了?!?/p>
花城難得沒有再諷刺他,他揮了揮手,示意小鬼退下。
賀玄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的神情里滿是無措。
那個人就這么死了嗎?
他閉了閉眼,心里卻滿是苦澀。
過了半晌,花城才開了口:“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p>
賀玄蒼白著臉。
“寒露前夜,水師的確未去博古鎮(zhèn)。”花城的語速很慢,“有小鬼看見,當(dāng)時三毒瘤聚在傾酒臺,為風(fēng)師護法?!?/p>
賀玄沉默不語。
知道真相又如何?
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
他呆呆地愣了一會神。
“對了,還有一件事。”花城倚在椅子上看他,語氣平淡,“你說的那個擅闖你水府的人在鬼市留了一道訊息。”
賀玄抬眼看他,啞聲問道:“什么訊息?”
“她說你如果想通了,擇日去凡界找她?!?/p>
賀玄一愣:“去哪兒?”
花城挑眉,顧左右而言他:“這道訊息可不好破解?!?/p>
賀玄了然:“我知道。”
花城笑了笑:“醉仙閣,風(fēng)月樓?!?/p>
賀玄的眸光暗了暗:“多謝?!?/p>
“明碼標(biāo)價的交易,不必言謝?!?/p>
賀玄:“……”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捏了個訣后身形就消失不見。
原地,花城目光平淡地掃過四周,好久才開口道:“進來吧?!?/p>
聞言,剛剛離開的藍衣小鬼飄然進入。
“……閣下是何人?”一番對視后,花城先開了口。
“咯咯咯咯咯咯……”
“不知城主可還記得幾百年……小女子的牽線之恩?”小鬼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歪曲的笑容,他的嘴里異常驚悚地吐出了一個嬌媚女人的聲音。
“原來是月神官?!被ǔ翘裘肌?/p>
“城主好眼力?!?/p>
“不知閣下有何事來我極樂坊?”
小鬼低低一笑:“七日內(nèi),月神殿,姻緣樹下,小女子便靜候城主大人大駕光臨了?!?/p>
說罷,藍衣小鬼化作一道靈煙,飄然散去。
屋內(nèi),花城的眸光晦暗不明。
凡界。
醉仙閣,忘神樓。
待師青玄的情緒終于平靜下來,師無渡才開始溫聲詢問。
“這里是什么地方?”
師青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p>
“……我是被人帶到這兒來的?!彼肓讼?,補充道。
師無渡點點頭,他猶豫片刻,還是把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給問了出來——“我……死了以后,發(fā)生什么事了?”
補捉到他哥話里的小心翼翼,師青玄感覺自己的心輕輕一抽,然后苦澀慢慢上涌,填滿自己整個胸腔。
他默然一瞬,打起了哈哈:“不就是我,自愿去當(dāng)乞丐嘛……”
見狀,師無渡明白是問不出什么了。
他想了想,再度開口道:“那……他沒來過吧?”
師青玄一愣,他想起那個曾經(jīng)滿心托付的人,苦澀感泛到了嘴邊。
他低低應(yīng)道:“沒有。”
師無渡下意識蹙起了眉:“你——”
他想說你怎么還為他說話,可是話剛說出口他就停下了。
“……哥,我覺得明——呃不賀公子他其實……”師青玄訕訕開口,他想了想感覺不太對勁,又換了句話,“我覺得換命格這件事情……”
欲言又止。
師無渡沉默不語。
“哥……”
師青玄扯住對方衣袖,非常自然地開始撒嬌。
師無渡嘆了口氣。
他又何嘗不知道,換命格這事是自己做錯了。
堂堂師府大公子,從小蒙受禮儀教導(dǎo),又怎會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倘若他當(dāng)真沒有善惡之分,又怎會養(yǎng)出一個俠義心腸的弟弟?
默然許久,師無渡又嘆了口氣。
他正欲說什么時,門開了。
灰袍青年笑意溫和:“好了,青玄,讓你哥歇一會兒吧?!?/p>
聞言,師青玄戀戀不舍地從師無渡身上下來,好久,他才松開他哥的衣袖,然后一步三回頭地朝房門外走去。
門,關(guān)上了。
青年緩步行至桌旁,自然地落坐于邊上的竹椅。
他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好看的墨紅色眸子就那么直直對上了眼前的人:“水師大人,別來無恙啊?!?/p>
師無渡挑眉對上對方滿是笑意的眸子,語氣微頓:“多謝閣下相救?!?/p>
他停了一下,問道:“敢問閣下是何人?”
青年瞇起眸子,語氣不滿:“水師大人當(dāng)真是貴人多忘事。”
師無渡神情不變:“我見過閣下嗎?”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代價才把你給復(fù)活了,又花了不少功夫才把青玄給帶回來?!鼻嗄晡⑽⒀鲱^,“你居然不記得我了?!”
師無渡的眸色晦暗不明,他細(xì)細(xì)端詳眼前嘴角含笑、眸中帶光的青年,對方的一舉一動、神情作態(tài)慢慢同塵封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重合。
可是……怎么會呢?
那人早就已經(jīng)死了——連15歲的生辰都未過。
……
好久的寂靜。
不知何時,窗上的竹簾忽的開始輕輕搖曳,伴著窗外漫天的桃花雨,青粉交織。
“……起風(fēng)了?!鼻嗄晏а劭聪虼巴?,神情淡然。
半晌,他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轉(zhuǎn)頭,彎著眼睛沖師無渡輕笑:“兄長,好久不見。”
師無渡眸光輕顫,他對上眼前人的目光,低低應(yīng)道:“的確是很久未見了?!?/p>
“……阿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