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爾站在晟煊集團總部大樓的電梯里,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帆布包的帶子。她今天穿了一條淺藍色的棉麻連衣裙,外面套著米色針織開衫,腳上是那雙穿了兩年卻依然干凈的小白鞋。電梯鏡面反射出她略顯緊張的臉——圓潤的杏眼下是淡淡的黑眼圈,昨晚加班到凌晨的痕跡還未完全消退。
“安迪姐說讓我在32樓等她……”她小聲重復著,看著電梯數(shù)字不斷攀升。電梯“?!钡囊宦曂T?2樓,關雎爾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32樓比想象中安靜許多。寬敞的走廊鋪著深灰色地毯,腳步聲被完全吸收。她按照安迪發(fā)來的信息左轉,卻在拐角處差點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關雎爾慌忙后退兩步,抬頭時呼吸一滯。
譚宗明。晟煊集團的掌舵人,財經(jīng)雜志封面???,安迪口中那個“能把華爾街攪得天翻地覆”的男人。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領帶松開些許,露出修長的脖頸線條。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更高,關雎爾需要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
你是……安迪的朋友?”譚宗明的聲音低沉溫和,與想象中商業(yè)巨子的凌厲不同。
關雎爾感覺臉頰發(fā)燙:“是的,譚總好。安迪姐讓我在這里等她?!?/p>
譚宗明看了看腕表:“她臨時有個視頻會議,至少還要二十分鐘?!彼宰魉伎?,“不如到我茶室等?就在走廊盡頭?!?/p>
關雎爾張了張嘴,拒絕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點點頭,跟著譚宗明走向那間茶室。
茶室比想象中樸素許多。原木色的家具,一面墻的書架,落地窗前擺著一張矮幾和兩個蒲團。最引人注目的是天花板上懸掛的一盞古式宮燈,六角形的燈架上蒙著素白絹布,燈光透過絹布灑下來,在室內(nèi)投下柔和的光暈。
“請坐?!弊T宗明示意關雎爾在蒲團上坐下,自己則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喝茶還是咖啡?”
“茶就好,謝謝?!标P雎爾的目光仍被那盞燈吸引。燈罩上隱約可見手繪的竹葉紋樣,隨著氣流微微晃動時,那些竹葉仿佛在風中搖曳。
譚宗明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喜歡這盞燈?”
關雎爾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它很美。是仿宋代的樣式吧?六角宮燈,絹布上繪的是文同的墨竹?!?/p>
譚宗明倒茶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知道文同?”
“大學時選修過中國美術史?!标P雎爾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文同的墨竹‘虛心異眾草,勁節(jié)逾凡木’,這盞燈選這個題材很合適?!?/p>
茶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譚宗明在她對面坐下,目光若有所思:“大多數(shù)人只會說‘這燈挺好看’?!?/p>
關雎爾低頭抿了一口茶,龍井的清香在口腔擴散:“可能是因為我習慣觀察細節(jié)。媽媽喜歡淘些小東西,回家重新布置,教我如何欣賞它們的美?!?/p>
譚宗明注視著眼前這個穿著簡單卻談吐不凡的女孩:“所以你看這盞燈,看到的不僅是燈具本身。”
“嗯?!标P雎爾抬頭,目光清澈,“我看到的是制燈人的匠心——六角形的框架象征天地四方,絹布的選用考慮了透光性和質(zhì)感,墨竹的筆法雖然簡單,但每一筆都恰到好處。最重要的是……”她頓了頓,“這盞燈的光是暖色的,不刺眼,讓人感覺很安心。”
譚宗明忽然笑了,眼角浮現(xiàn)出細小的紋路:“我買這盞燈時,銷售員向我介紹了半小時它的材質(zhì)、工藝和收藏價值,卻沒人告訴我它讓人感到‘安心’?!?/p>
“可能是因為在商業(yè)場合,人們更關注物品的實用價值和投資回報?!标P雎爾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冒失,連忙補充,“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感受……”
“不,你說得很對?!弊T宗明向后靠了靠,姿態(tài)放松了些,“我們太習慣用價格衡量一切,卻忘了物品最本質(zhì)的功能是服務于人?!彼ь^看了看那盞燈,“這盞燈確實讓人感到安心,尤其是在加班到深夜的時候?!?/p>
關雎爾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位傳說中的商業(yè)巨子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疲憊。落地窗外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您經(jīng)常加班嗎?”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問題太過私人。
譚宗明卻并不介意:“比安迪少些?!彼旖俏P,“不過最近在談一個跨國并購案,時差問題,常常半夜開會。”
關雎爾點點頭:“安迪姐說您工作起來很拼命?!?/p>
“安迪這么說我?”譚宗明挑眉,“她才是那個能在會議室連續(xù)作戰(zhàn)十二小時的人。”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氣氛忽然輕松了許多。關雎爾注意到茶幾下擺著幾本翻開的書,最上面是一本《園冶注釋》。
“您在研究園林?”她忍不住問道。
譚宗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閑時翻翻。最近打算在蘇州建一處宅院,想?yún)⒖夹﹤鹘y(tǒng)造園手法?!?/p>
“計成的《園冶》是經(jīng)典?!标P雎爾眼睛亮了起來,“我特別喜歡他說的‘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好的園林不是簡單地模仿自然,而是……”
“而是通過人工手段達到比自然更精煉的美?!弊T宗明接上她的話,眼中閃爍著興趣,“你看過這本書?”
關雎爾點頭:“大學時在圖書館借閱過。我們專業(yè)雖然不相關,但我一直喜歡這類書籍。”
“你的專業(yè)是?”
“財務管理?!标P雎爾有些不好意思,“很務實的專業(yè),但我總愛看些‘不務正業(yè)’的書?!?/p>
譚宗明輕笑:“這才是完整的人。安迪還喜歡研究量子物理呢,雖然她從不承認那是放松方式?!?/p>
關雎爾驚訝于譚宗明對安迪的了解,更驚訝于他此刻展現(xiàn)出的親和力。財經(jīng)雜志上的譚宗明總是西裝革履,目光銳利如鷹,而此刻坐在茶室里的男人卻會為了一盞燈和一個陌生女孩聊起園林藝術。
“您很懂傳統(tǒng)文化?!标P雎爾真誠地說。
譚宗明搖頭:“略知皮毛而已。我祖父是蘇州人,小時候常聽他講這些。”他頓了頓,“不過現(xiàn)在想來,那些故事確實影響了我對美的認知?!?/p>
關雎爾忽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包著書皮的書:“我正在讀這個,或許您會感興趣?!?/p>
譚宗明接過書,揭開書皮——《長物志》校注。他翻開扉頁,看到關雎爾用工整的小楷寫的批注和心得,有些地方還畫了簡單的示意圖。
“文震亨的《長物志》,”譚宗明聲音里帶著贊賞,“這本書講的是明代文人的清居生活,從家具陳設到花草魚蟲,事無巨細?!?/p>
“您讀過?”關雎爾睜大眼睛。
“家里有收藏,但沒你研究得這么細?!弊T宗明指著她畫的一張茶幾示意圖,“這個改良設計很有想法。”
關雎爾臉紅了:“只是隨手畫的。我覺得明代家具雖然美,但現(xiàn)代人用起來可能不太舒適,所以想能不能……”
“在保持美學精髓的基礎上加入現(xiàn)代元素?!弊T宗明接過她的話,“這正是我在蘇州那個項目考慮的問題?!?/p>
兩人越聊越投入,從明代家具到宋代瓷器,從園林布局到室內(nèi)陳設。關雎爾發(fā)現(xiàn)譚宗明不僅對傳統(tǒng)文化有深厚了解,更能將古典美學與現(xiàn)代生活巧妙融合。而譚宗明則驚訝于這個看似普通的女孩竟有如此獨到的見解和敏銳的審美。
“我一直以為‘90后’更喜歡北歐極簡或者日式侘寂?!弊T宗明給她續(xù)上茶。
關雎爾微笑:“可能我是個異類。我覺得中式美學里有種‘寧靜致遠’的氣質(zhì),特別適合現(xiàn)在這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p>
“浮躁中的一片凈土?!弊T宗明若有所思,“這正是我想在蘇州宅院里營造的氛圍?!?/p>
正當兩人談興正濃時,茶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安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老譚,我來接關關。”
譚宗明起身開門,安迪站在門口,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我是不是打擾到什么了?”
“沒有,”關雎爾連忙站起來,“譚總只是好心讓我在這里等您?!?/p>
“我們聊了聊這盞燈?!弊T宗明指了指頭頂?shù)膶m燈,然后對關雎爾說,“那本書我能借閱幾天嗎?”
關雎爾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當然可以?!?/p>
“我會好好保管?!弊T宗明拿起《長物志》,“下次見面時還你。”
安迪挑眉:“你們約好了下次見面?”
關雎爾慌忙搖頭,譚宗明卻從容地說:“既然借了書,總要還的。”他看向關雎爾,“如果你對蘇州那個項目有興趣,歡迎隨時來提建議?!?/p>
關雎爾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點頭道謝。跟著安迪離開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譚宗明站在茶室門口,陽光從他身后的大窗戶灑進來,給他高大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他手中拿著她那本包著書皮的《長物志》,目光深邃難測。
電梯門關上后,安迪好奇:“你和譚總聊了什么?他居然向你借書?他家的墻都堆滿了書。”
關雎爾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就聊了些關于燈和古典家具的事……”
安迪輕笑:“譚總從不輕易與人深談,更別說借私人書籍了。關關,你總是能給人驚喜。”
關雎爾沒有回答。她想起茶室里那盞宮燈柔和的光,和燈光下譚宗明談論園林時眼中閃爍的熱情。那一刻,他不是晟煊集團的掌舵人,只是一個熱愛美的事物的普通人。
而她,也不再是那個總是躲在人后的關雎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