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的視頻會議結束時，天色已經(jīng)微暗。她推開會客廳的門，發(fā)現(xiàn)關雎爾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安靜得像一幅剪影。

“久等了。”安迪走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關雎爾回過神，搖了搖頭：“沒等多久，譚總的園子很美?！?/p>

話音剛落，譚宗明便從走廊另一端走來，身后跟著一位手捧禮盒的管家。

他微微頷首，示意管家將禮盒遞上：“一點小心意?！?/p>

安迪接過，道了謝。

譚宗明唇角微揚：“員工福利。”

關雎爾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禮盒——精致的藤編提籃，里面分格擺放著幾樣東西：

頂級太平猴魁，茶罐上貼著 handwritten 標簽，注明采摘日期和沖泡建議；

蘇式玫瑰定勝糕，正是午餐時她多吃了兩塊的款式；

一罐桂花糖芋艿，玻璃罐上還貼著“冷藏保存，三天內食用”的便簽；

素色棉麻手帕，角落繡著一簇極小的紫藤花，和她今天在園中贊嘆過的那株一模一樣。

“謝謝譚總，”她抬起頭，語氣誠懇，“但這太破費了?！?/p>

譚宗明搖頭：“園子剛建好，需要不同視角的建議。小關。你今天的意見很寶貴?！?/p>

關雎爾沒有回答，抿嘴笑了笑，不過收下了禮盒，畢竟如果不要，推搡過程中又要說很多話，嘴笨，還是微笑少說話。

譚宗明又補充道：“曲筱綃那邊不用擔心，她查不到什么?！?

安迪也不算驚訝：“你知道了？”

“她今天打了很多電話，找人打聽你們的行程。”譚宗明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天氣，“不過蘇州這邊的人，嘴都很嚴?！彼D頭看向關雎爾，“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關雎爾心頭一跳。她突然意識到，這種被無形掌控的感覺，讓她后背微微發(fā)涼。

“下次來蘇州，隨時歡迎?！弊T宗明看向關雎爾，聲音溫和。

關雎爾依舊禮貌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回程的車上，安迪打開車窗，夜風裹著初夏的暖意灌進來。

“游園怎么樣？”她隨口問道。

關雎爾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沉默了片刻：“譚總很用心。園子特別美。”

“就這？”安迪側目，“雖然我不常來這里，對園林也沒什么研究。但，看過老譚私物之后，這么平淡的只有你?！?/p>

關雎爾笑了笑：“那座園子就像……一個精心打造的夢境。每一處看似隨意的風景，其實都經(jīng)過精確計算?！?/p>

安迪：“怎么說？”

她轉過頭，看向安迪：“你知道嗎？我夸過的那堵‘有歲月痕跡’的舊磚墻，是他專門從安徽老宅拆運來的。那些我以為‘自然生長’的竹子，每株的擺放角度都測量過?！?/p>

安迪挑眉：“所以？”

“所以，我那些關于‘瑕疵美’的建議，挺可笑的?！标P雎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譚總的世界里，連‘不完美’都是標好價碼的奢侈品?！?/p>

安迪頓了一下：“你以為他缺的是專業(yè)建議？他園子里的那些設計師哪個不是名校畢業(yè)，獲獎無數(shù)？老譚看中的——”

她瞥了眼后視鏡里逐漸遠去的園林輪廓：“是你眼里有他們早已丟掉的東西?！?/p>

關雎爾轉過頭，眼神清明：“安迪姐，我大學選修過心理學，有個概念叫‘降維社交’：高階層的人偶爾會向下兼容，享受一下‘接地氣’的新鮮感，但玩夠了就會回到自己的軌道。”

安迪側目：“你把老譚想得太復雜了?！?

“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标P雎爾苦笑，聲音越來越輕：“其實他早就知道答案，只是偶爾想聽個不一樣的解題思路罷了?！?

安迪逐步降下來車速。

“關關，”她看了一眼關雎爾的眼睛，“你知道老譚書房里最貴的東西是什么嗎？”

關雎爾一愣。

“不是墻上那幅齊白石的畫，也不是案頭那方乾隆年的硯?！卑驳弦蛔忠活D，“是他從創(chuàng)業(yè)初期用到現(xiàn)在的計算器，按鍵都磨白了還舍不得扔?！?

夜風穿過車窗，關雎爾的劉海被吹得凌亂。

“你以為他在玩‘降維游戲’？”安迪重新加速，“不，他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東西——那種能在浮華里一眼看穿本質的能力?！?/p>

“不過——”安迪突然輕笑，“能這么冷靜分析老譚動機的人，你確實是第一個?！彼龘u搖頭，“關關，你真是驚喜?！?

關雎爾怔愣片刻：“安迪姐，你知道為什么我媽媽總說‘錢要花在刀刃上’嗎？”

“嗯？”

“我小學時，有次媽媽帶我去買書包?！标P雎爾輕聲說，“店里最貴的要五百多，是真皮的。我媽摸了摸那個書包，然后給我買了個六十塊的帆布包。”

她繼續(xù)說：“回家的路上，她跟我說：‘關關，不是我們買不起，是那個真皮書包除了標價，沒比帆布包多出四百塊的價值。’”

安迪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道路。

“后來我考上大學，媽媽卻二話不說給我買了臺頂配筆記本。”關雎爾笑了笑，“因為那臺電腦能讓我做設計作業(yè)不卡頓，她認為這錢該花。”

她望向窗外：“譚總的園子很美，但那些運費比本身還貴的紫藤，那些千里迢迢運來的舊磚……在我眼里就像那個真皮書包?！?/p>

安迪沉默片刻，突然輕笑：“關關，你真是……驚喜?！?/p>

“?。俊?/p>

“沒什么?！卑驳喜认掠烷T，“就是突然明白老譚為什么會拿二維碼讓你掃了?！?/p>

接下來的時間，幾乎都沒有說話。車駛入上海市區(qū)，霓虹漸次亮起，高樓的燈光在車窗上投下流動的碎影。

關雎爾開口：“安迪姐，曲筱綃……她……”

“怕她查到什么亂說？” 安迪目視前方，語氣平靜，“別擔心，老譚說查不到，就一定不會有問題。”

關雎爾抿了抿唇：“可是她那人……”

“她依仗的是那些朋友，但她的朋友手可伸不進老譚的安防系統(tǒng)?！卑驳险Z氣自然。

關雎爾微微睜大眼睛。

安迪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揚：“你以為老譚這些年是怎么在商界立足的？真靠‘和氣生財’？”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關她忽然意識到，譚宗明那句輕描淡寫的“不會給你添麻煩”，背后是怎樣的能量在運作。

——那是她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的另一個世界。

車子駛入地庫，倆人把后備箱的東西拿出來，一起朝22樓走去。

電梯里，看著不斷變大的數(shù)字，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禮盒，想起譚宗明遞手帕時修長的手指。

這一切，就像一場過于真實的夢。

而現(xiàn)在，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