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拉的第二世,托生在北境一個普通的牧民家庭,沒有了王袍加身的重?fù)?dān),只有一個簡單的名字——阿古拉。他自小在草原上長大,騎最烈的馬,射最準(zhǔn)的箭,性子卻比上一世溫和許多,眼底少了殺伐之氣,多了幾分對天地的敬畏。
十六歲那年,他隨商隊第一次南下,在長安城外的曲江池邊,撞見了兩個正在放紙鳶的少女。
一個穿鵝黃襦裙,笑起來眼尾彎彎,正是昭華。另一個著湖藍(lán)衫子,眉眼清冽如北境的冰泉,正踮著腳夠卡在柳樹枝上的風(fēng)箏線,發(fā)間一支銀質(zhì)的柳葉簪晃得人眼暈。
“阿凝,小心些!”昭華在下面急得跺腳。
被喚作阿凝的少女回頭瞪她一眼,聲音脆生生的:“再吵我就把你那只‘胖鴿子’扔水里!”
阿古拉看著那抹湖藍(lán)身影,心頭莫名一動。就像草原上的風(fēng)忽然撞進(jìn)了山谷,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抬手一扯,風(fēng)箏線便從柳枝上脫了下來。
阿凝愣住,轉(zhuǎn)頭看他。陽光落在她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竟和他夢中偶爾閃過的、那個在北狄王帳里讀漢書的女子,有幾分重合。
“多謝壯士。”她抱了抱拳,模樣有些憨,惹得昭華直笑。
自那以后,阿古拉在長安多盤桓了些時日。他才知阿凝是吏部尚書家的小女兒,性子跳脫,不愛學(xué)女紅,偏喜歡跟著父親看輿圖,說起邊境的山川河流,比長安城里的花樓酒肆還熟。
昭華總說:“阿凝若是個男子,定能當(dāng)個好將軍?!?/p>
阿凝便會瞪她:“女子怎么了?班昭還能續(xù)《漢書》呢!”
阿古拉聽著她們拌嘴,常常沉默地笑著。他給她們講北境的星空,講牧民如何在暴風(fēng)雪里辨別方向,講雪蓮花在冰縫里如何綻放。阿凝聽得格外認(rèn)真,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我以后一定要去北境看看。”
“我陪你去?!卑⒐爬摽诙?,說完才覺唐突,耳尖微微發(fā)燙。
阿凝臉頰微紅,卻仰頭迎上他的目光:“好啊,到時候你可得給我當(dāng)向?qū)??!?/p>
后來阿古拉回了北境,成了部族里最年輕的首領(lǐng)。他不再執(zhí)著于征戰(zhàn),而是帶著族人通商互市,與新朝邊境的守將交好。每年春天,他都會趕著最肥的牛羊南下,名義上是交易,實(shí)則是為了在長安街頭,看一眼那個穿湖藍(lán)衫子的少女。
昭華嫁給沈澈那年,阿凝偷偷塞給他一塊繡著柳葉的帕子:“我爹說,北境安定了,才許我……”
后面的話沒說完,卻被阿古拉緊緊攥在了手心里。
三年后,阿凝以安撫使的身份北上,代表朝廷與北境部族商議互市章程。她站在阿古拉的氈房前,穿著一身便于騎射的短打,腰間掛著他送的狼牙佩,笑得比草原上的薩日朗花還艷。
“阿古拉首領(lǐng),”她故意板著臉,“準(zhǔn)備好了嗎?咱們得好好算算今年的羊毛價錢?!?/p>
阿古拉走上前,替她拂去肩上的塵土,聲音低沉如草原的夜:“算完價錢,我?guī)闳タ囱┥徎?。?/p>
那年冬天,昭華收到阿凝從北境寄來的信。信里說,阿古拉在冰原上給她建了座木屋,屋前種滿了從長安帶去的海棠花籽,不知能不能活。還說,北境的雪雖大,卻有人替她暖手爐,比長安的冬天還舒服。
信末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像,一個穿湖藍(lán)衫子的女子,正和一個戴狼皮帽的男子,并肩站在雪地里,頭頂是漫天星辰。
昭華把信拿給沈澈看,笑得眼角生紋:“你看,阿凝果然說到做到了?!?/p>
沈澈從身后抱住她,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長信宮的燈在風(fēng)中搖曳,映著滿室溫暖。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雪夜,阿古拉倒在他槍下時,眼里那抹復(fù)雜的釋然。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沒有烽火,沒有殺戮。他守著長安的桃花,阿古拉伴著北境的風(fēng)雪,而他們心愛的人,依舊是最好的朋友,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彼此牽掛,各自圓滿。
就像北境的風(fēng),終究吹暖了長安的雪;而長安的花,也悄悄開在了北境的冰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