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在集市盡頭的蘆葦蕩后,水面像塊被磨亮的綠琉璃,倒映著岸邊的垂柳。我們租了條木船,撐船的老漢戴著頂草帽,竹篙一點(diǎn),船就悄沒聲地滑進(jìn)了蘆葦叢。
米拉趴在船舷上撈浮萍,指尖剛碰到水面,就驚起一群蜻蜓,藍(lán)的、紅的,翅膀扇得“嗡嗡”響。“快看蓮蓬!”她忽然指著遠(yuǎn)處,只見墨綠的荷葉間,挺著不少褐黃色的蓮蓬,像掛在綠幕上的小鈴鐺。
林野抄起船上的撈網(wǎng),對準(zhǔn)最近的蓮蓬一勾,“咔嚓”一聲折下來。他剝開蓬殼,露出顆顆飽滿的蓮子,遞過來:“嘗嘗,新鮮的?!鄙徸用状嗌模鹄飵еc(diǎn)清苦,比糖霜果多了層清爽。
魯米坐在船尾,用老漢給的針線,把蘇木染的紅繩串成小穗子,串到一半,忽然指著水下:“有魚!”我們湊過去看,只見幾條銀魚貼著船底游過,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的,像撒了把碎鉆。
“這湖叫‘蓮子湖’,”老漢撐著篙慢悠悠地說,“湖里的蓮子能入藥,鎮(zhèn)上的藥鋪都來收。前幾年有個(gè)姑娘,總來這兒采蓮子,說要晾干了帶去找人,手里也拎著把亮閃閃的刀……”
“是不是海妹?”米拉搶著問。
老漢點(diǎn)頭:“對對,就叫海妹!她說她朋友愛吃蓮子,要多采些存著。”
林野手里的蓮蓬殼“啪”地掉在船上,他忽然站起來,撈網(wǎng)又伸向更深的蘆葦叢:“多摘些,帶回去曬成干,等咱們回暖泉建浴池,泡在水里肯定香?!?/p>
船行到湖心島,島上長滿了野菊,黃燦燦的一片。我們登了島,魯米在花叢里發(fā)現(xiàn)個(gè)小竹籃,籃子里還有半袋沒吃完的蓮子,籃沿刻著個(gè)小小的“?!弊?。“是海妹留下的,”魯米把竹籃拾起來,輕輕拂去上面的花瓣,“她真的來過?!?/p>
米拉把蓮子倒出來,發(fā)現(xiàn)籃底還壓著張字條,字跡被水汽浸得有些模糊:“蓮子曬干,可寄相思。”她抬頭看向湖面,忽然說:“咱們也多采些,回去分成兩份,一份留著泡澡,一份寄給海妹——雖然不知道她在哪兒,但說不定風(fēng)會帶給她?!?/p>
午后的陽光透過荷葉照下來,在地上篩出碎金。林野用刀削了根竹枝,串起剛摘的蓮蓬,像掛了串綠燈籠。我把海妹的竹籃掛在船舷上,風(fēng)吹過,籃子輕輕晃,像在和水里的魚打招呼。
返程時(shí),老漢幫我們把蓮蓬裝進(jìn)麻袋,說:“這蓮子曬三天就能干,用布包著能存一年。”他看了看林野的刀,又說:“你們這刀上的花紋,和海妹那刀真像,都是有福氣的樣子?!?/p>
船靠岸時(shí),晚霞正把湖水染成橘紅。我們背著沉甸甸的蓮子往客棧走,米拉哼著新編的調(diào)子,魯米手里轉(zhuǎn)著海妹的竹籃,林野的刀鞘在夕陽下泛著光,紅繩穗子掃過裝蓮子的麻袋,沙沙作響。
“等浴池建好了,就把蓮子干泡在泉里,”林野忽然說,“再把這竹籃掛在池邊,就當(dāng)海妹也在?!?/p>
我摸了摸懷里的銀角子,覺得這蓮子的甜,和海妹的心意,早順著水流,跟著我們的腳步,往暖泉的方向去了。
夜色漫上來時(shí),客棧的窗臺上曬滿了蓮子,月光落在上面,像撒了層霜。明天,該往有竹林的地方走了——聽說那兒的竹子,能做成最結(jié)實(shí)的浴桶。
往竹林去的路藏在山坳里,晨霧還沒散時(shí),我們就踩著露水出發(fā)了。林子里的竹子長得筆直,枝葉在頭頂交疊成綠色的穹頂,陽光漏下來,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
“這竹子真夠粗的?!泵桌е桓窆?jié),眼睛瞪得圓圓的,“做浴桶肯定結(jié)實(shí)!”她掏出小刀,在竹身上刻了個(gè)歪歪扭扭的笑臉,“留個(gè)記號,等回頭來砍,就找這根。”
林野在旁邊削著竹片,聞言笑了笑:“得找老竹,三年以上的才好,不容易開裂?!彼掷锏牡犊斓煤?,幾片薄如蟬翼的竹篾已經(jīng)落在腳邊,“我爹以前教過我編竹籃,等浴桶做好了,我給你們編幾個(gè)竹墊子?!?/p>
魯米蹲在溪邊洗手,水里映出竹影和我們的倒影,她忽然指著水面:“你們看,像不像幅畫?”水面輕輕晃了晃,我們的影子也跟著動,倒真有幾分水墨畫的意思。
走得深了,竹林里冒出間小木屋,煙囪里還飄著煙。一個(gè)穿藍(lán)布衫的老漢從屋里出來,手里拎著把斧頭,看見我們,愣了愣:“你們是來砍竹子的?”
“大爺,我們想找些老竹做浴桶?!绷忠吧锨耙徊剑涂蜌鈿獾卣f。
老漢咧嘴笑了,露出豁了顆牙的牙床:“巧了,我剛砍了幾根,正晾著呢。你們要多大的?我這有現(xiàn)成的竹篾,能幫你們編桶底?!?/p>
木屋旁堆著不少處理好的竹子,表皮刮得干干凈凈,泛著淺黃的光。老漢說他在這竹林住了三十年,最懂竹子的性子,什么樣的竹適合做桶,什么樣的適合編筐,說得頭頭是道。
“我給你們算便宜點(diǎn),”老漢蹲下來敲了敲一根粗竹,“這根好,五年的老竹,內(nèi)壁厚實(shí),裝熱水不燙手。”他忽然湊近林野,指了指他腰間的刀,“你這刀看著眼熟,前陣子有個(gè)姑娘也帶著把差不多的,來問我買竹篾,說要編個(gè)竹籃裝蓮子……”
“是海妹嗎?”米拉搶著問。
“對對,就叫海妹!”老漢拍了下大腿,“那姑娘說要去南邊找朋友,還說等找到了,就來我這兒訂十個(gè)八個(gè)竹籃呢?!?/p>
林野手里的竹刀頓了頓,眼里亮了亮:“她往南邊去了?大概多久前?”
“也就半個(gè)月吧?!崩蠞h撓了撓頭,“說是沿著溪邊走的,說那邊的蓮子長得好?!?/p>
我們面面相覷,心里都松了口氣——至少知道海妹往哪去了,總有一天能遇上。
老漢幫我們選了三根老竹,又教林野怎么剖竹片,怎么打磨內(nèi)壁。林野學(xué)得快,沒一會兒,手里的竹片就變得光滑順溜。魯米和米拉在旁邊撿竹枝,編了個(gè)小小的竹籃,里面放上剛摘的野草莓,紅得透亮。
“等浴桶做好,就用這竹籃裝花瓣?!泵桌e著竹籃晃了晃,野草莓的香氣飄了出來。
傍晚時(shí),我們扛著處理好的竹片往回走,老漢塞給我們一包竹蓀,說煮湯鮮得很。夕陽把竹子的影子拉得老長,林野走在最前面,肩上扛著最粗的那根竹,竹片在他身后輕輕晃,像拖著一道綠色的尾巴。
“今晚就在竹林里歇吧?”魯米指著前面一塊平整的空地,“生堆火,烤竹蓀吃。”
“好?。 泵桌谝粋€(gè)響應(yīng),已經(jīng)開始撿枯枝了。
火升起來時(shí),竹蓀的香味混著竹片的清香飄滿了林子。林野用竹片搭了個(gè)簡易的架子,把竹蓀串在上面烤,滋滋的冒油花。
“等浴桶做好了,”林野看著跳動的火苗,忽然說,“咱們就往南走,順著溪邊走,說不定能遇上海妹。”
沒人說話,但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鸸庥吃诿總€(gè)人臉上,暖融融的。
夜里躺在竹枝鋪的床上,聽著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像有人在耳邊輕輕哼歌。我摸了摸懷里的銀角子,又看了看旁邊熟睡的米拉和魯米,林野在火堆邊添柴,火光照著他的側(cè)臉,安靜又踏實(shí)。
這竹子做的浴桶,一定能裝下很多溫暖。等找到了海妹,我們五個(gè)圍著浴桶坐著,聽她講南邊的故事,該多好啊。
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夢里都是竹子的清香和暖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