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數(shù)著幽藍晶石的明暗次數(shù)，從一開始的焦慮，到后來的麻木。他試過用魔留下的暗紋石喚，那石頭只會泛起一陣微弱的光，然后歸于沉寂；他去過所有次元裂隙，那道紫黑色的裂縫早已愈合，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巖石，連腐蝕性的氣息都散了個干凈。

暗影獸開始敢在洞口徘徊，它們聞不到那股令它們忌憚的氣息了。黑第一次握緊匕首沖出去時，手都是抖的，直到刀鋒劃破一只暗影獸的喉嚨，溫?zé)岬难獮R在臉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也能像魔那樣，帶著一身戾氣站在曠野里。

回來時，洞穴里的熒光草全枯了。

他開始像魔那樣，試著穿越次元。第一次去的是最安全的晨曦次元，可腳剛落地，就被那里過于明亮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他想起魔每次從這里帶回朝陽果時，總會先在洞口站一會兒，大概是怕把陽的灼熱帶給他。原來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全是藏好的溫柔。

他把朝陽果埋在洞穴角落，看著它發(fā)了芽，又在黑暗領(lǐng)域的寒氣里慢慢枯萎。就像他心里那點還沒說出口的期待，一點點被消磨成灰。

魔留下的披風(fēng)被他洗得干干凈凈，可那些混雜的次元氣息還是散了，只剩下黑暗領(lǐng)域的塵土味。他偶爾會把臉埋進去，卻再也聞不到那股讓他安心的壓迫感，只有一片空曠的冷。

"他是不是覺得我太麻煩了？"有天夜里，黑對著星霜水母空癟的殼子說話，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上次我說想跟他去風(fēng)次元，他是不是其實不想帶？"

風(fēng)語獸幼崽在一旁嗚咽了兩聲，像是在回應(yīng)，又像是在嘆息。

他開始整理那些來自不同次元的東西。把星云花粉撒在洞口，看看它們被風(fēng)吹散，把熔巖蜥蜴幼崽送回了熔巖次元的裂隙邊，那小家伙走時回頭看了他三次；最后只剩下那枚裹著風(fēng)絮的晶石，被他攥在手里，捂得溫?zé)帷?/p>

其實他早該明白的。魔是屬于無數(shù)次元的風(fēng)，而他只是黑暗領(lǐng)域里一塊想留住風(fēng)的石頭。風(fēng)停過，是僥幸；風(fēng)走了，才是常態(tài)。

那天黑做了個夢，夢里魔回來了，帶著一身星塵，笑著揉他的頭發(fā)，說"讓你等久了"。他撲過去想像幼獸一樣咬著對方的肩膀，卻撲了個空，醒來時嘴里還叼著自己的袖口，眼淚把布料浸得發(fā)潮。

他坐起身，看著空蕩蕩的洞穴，忽然笑了。

原來不是等不到，是等不來了。

黑最后看了一眼幽藍晶石，它的光芒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像顆蒙塵的石頭。他把那枚風(fēng)絮晶石放在石床上，轉(zhuǎn)身走出洞穴。

外面的曠野正升起第一縷微光，是黎明次元的方向。暗影獸看見他，下意識往后縮了縮-﹣他身上不知何時，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屬于強者的冷意。

黑沒有回頭。

他知道，洞穴里的石床會積灰，風(fēng)絮晶石會黯淡，那些來自不同次元的痕跡終將消失。就像魔來過，又離開，沒什么是不能被時間磨平的。

只是偶爾路過某個次元裂隙時，他會停下腳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帶著一身煙火氣回來，笑著對他說："看，這次帶了好東西。"

風(fēng)從耳邊吹過，像誰在低笑，又像誰在嘆息。黑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繼續(xù)往前走，背影融進曠野的風(fēng)里，像一道學(xué)會獨自前行的光。

黑推開洞穴石門時，差點被腳邊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絆倒。

那是只長著螺旋犄角的小家伙，渾身覆著月光色的軟毛，正抱著塊星霜水母蛻下的冰晶啃得歡。這是月眠次元的夢貘幼崽，他認得一一魔以前提過，說這東西能吃掉噩夢，只是那次元的時空流速極亂，很難碰上。洞穴里比他離開時熱鬧了百倍。

星霜水母的熒光重新亮了起來，這次不止一團，而是成片地懸在石壁上，像綴滿了幽藍的星辰；風(fēng)語獸幼崽長大了不少，正趴在暖石邊哼著安眠曲，調(diào)子比以前流暢了許多；連那株枯掉的熒光草都抽出了新芽，葉片上還沾著生命次元特有的露珠。

最讓他心頭一跳的是，石桌中央擺著個新的琉璃罐，里面盛著霧次元的星云花，正緩緩綻放，散出的花粉在空氣里凝成細小的光帶，像誰精心布置過的痕跡。

黑的呼吸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披風(fēng)的系帶。他離開這里已經(jīng)五百年了。

五百年里，他走遍了魔曾去過的所有次元，從冰晶次元的極寒之地到熔巖次元的火山深處，甚至闖過那道紫黑色的裂隙一一里面是混亂的時空亂流，他在那里撿到過一枚魔的暗紋戒指，除此之外，再無蹤跡。他以為自己早已能平靜面對這空蕩的洞穴，可此刻這些鮮活的生命，卻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他刻意塵封的記憶。

腳步聲放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黑一步步往里走。臥室的石門虛掩著，透出里面暖石的微光。他停在門口，聽見里面?zhèn)鱽淼偷偷男β?，還有……熟悉的、帶著點沙啞的嗓音。

"慢點吃，這是晨曦次元的朝陽果，你小時候黑總搶著吃。"

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連呼吸都忘了。他推開門的手在顫抖，石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里面的動靜驟然停了。

石床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他坐著，身上穿著的黑色外衣，袖口還沾著點星塵的碎屑。他正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家伙﹣﹣那是只從未見過的、長著翅膀的小獸，皮毛是暗紫色的，正叼著顆朝陽果，親昵地蹭著他的手腕。

聽見聲響，那身影緩緩轉(zhuǎn)過身。五百年的時光似乎沒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是眉眼間的凌厲淡了些，眼角多了道淺淺的疤痕，大概是某次次元穿行時留下的。他看著門口的黑，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懷里的小獸被他忽然收緊的動作嚇得"啾"了一聲。

四目相對的瞬間，洞穴里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星霜水母的熒光停在了半空，風(fēng)語獸的安眠曲卡了殼，連暖石的溫度似乎都凝固了。黑看著他頸側(cè)那道熟悉的、被自己咬過的印記﹣一即使過了五百年，那處皮膚的顏色依然比別處略深些。

"你……"黑的聲音干得像被烈日曬過的土地，連他自己都沒聽清說的是什么。

魔站起身時，懷里的小獸撲騰著翅膀飛開，落在風(fēng)語獸旁邊。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像是久未動彈，又像是怕驚擾了眼前的人。走到黑面前時，他抬手想碰，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顫抖。

"我回來了。"魔的聲音比記憶里更低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黑。"

黑看著他手腕上那道新的、還泛著粉色的疤痕，那是混亂次元的時空碎片造成的傷口，他在五百年前的裂隙邊見過同樣的痕跡。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時空亂流里撿到的那枚戒指，此刻正好好地戴在魔的無名指上。

"五百年……"黑的聲音終于帶上了點情緒，像是委屈，又像是不敢置信，"你去哪了？"

魔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和五百年前一模一樣。"被困在時空亂流里了。"他的聲音里帶著點后怕，還有難以掩飾的慶幸，"我試過無數(shù)次想回來，可每次撕裂空間，都偏離了方向。"

他低頭，看著黑眼底翻涌的情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怕你不等我了。"

黑沒說話，只是抬手，指尖劃過他眼角那道新的疤痕。五百年里，他無數(shù)次想象過重逢的場景，或是憤怒，或是質(zhì)問，可真到了這一刻，所有情緒都化作了喉嚨里的哽咽。

他想起自己離開時，有床上那枚被捂熱的風(fēng)絮晶石。此刻，那晶石正躺在魔帶來的新琉璃罐旁，里面的風(fēng)絮重新旋轉(zhuǎn)起來，像是終于等來了歸人。

"這些……"黑的目光掃過洞穴里那些新的生命，聲音軟了下來。

"我每天都回來看看。"魔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按在自己的掌心，那里有塊新的暗紋石，正微微發(fā)燙，"時空亂流不穩(wěn)定，每次只能停留片刻，就把遇到的小家伙帶回來，想著．……或許你回來時，能看到點生氣。"

五百年，無數(shù)個片刻，他就這樣在混亂的時空里穿梭，帶著一身傷痕，把各個次元的生命帶回這個洞穴，像是在無聲地證明：我還在找你，我沒放棄。

懷里的小獸不知何時飛了回來，落在黑的肩頭，用腦袋蹭他的下巴。魔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慢慢柔和下來，忽然低頭，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像五百年前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

"對不起，讓你等久了。"

黑終于忍不住，把臉埋進他懷里，像五百年前那個怕被人聽到聲音的夜晚一樣，緊緊攥著他的衣襟。這次，沒有壓抑喉嚨里的哽咽，那些積攢了五百年的思念和委屈，終于找到了宣泄出口。

"魔….."

"我在。"魔的回應(yīng)貼著他的發(fā)頂，帶著失而復(fù)得的珍重，"再也不走了。"

洞穴里，星霜水母的熒光越發(fā)明亮，風(fēng)語獸的安眠曲重新響起，帶著翅膀的小獸在兩人頭頂盤旋，灑下細碎的光。幽藍晶石的光芒映在石壁上，投下兩道交疊的身影，像五百年前那樣，再也分不出彼此。

有些等待，哪怕跨越五百年的時光，也終究等得到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