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居的竹籬下,向來臥著團雪白的影子。那是風古養(yǎng)的白兔,名喚“雪團”,渾身絨毛像揉碎的云絮,兩只耳朵尖總沾著晨露,最喜窩在風古彈琴時的腳邊,連“流泉”琴的弦音都驚不醒它的困意??蛇@日清晨,風古推開院門時,竹籬下的干草窩空了,只余下幾根散落的兔毛,沾著點濕漉漉的露水。
“雪團?”風古輕喚一聲,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慌亂。他平日里撫琴時沉靜如水,此刻卻繞著竹韻居轉(zhuǎn)了三圈,青衫下擺掃過沾露的青草,連孔明遞來的晨茶都忘了接。紅小楹正拎著食盒來送點心,見他這模樣,“啪”地放下盒子:“風古哥哥別急,我去尋!”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渁淼的聲音。她抱著個竹籃站在門口,籃里是剛采的苜蓿,葉片上還掛著水珠:“我聽小童子說雪團丟了,這草是它最愛吃的,或許能引它出來?!?/p>
紅小楹瞥了眼竹籃里鮮嫩的苜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袖中揣著的胡蘿卜干——那是她特意烘了整夜的,原想等雪團醒了逗它玩。她撇撇嘴,卻還是往嘴里塞了塊點心:“后山竹林密,你識得路嗎?跟緊我?!?/p>
兩人沿著溪邊往后山走。晨光透過竹葉篩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網(wǎng),溪水里的游魚甩著尾巴,驚起一串細碎的水花。紅小楹眼尖,指著前方一叢灌木:“看,兔毛!”雪團的白毛掛在帶刺的枝條上,沾著點泥土,顯然是慌不擇路時刮到的。
順著兔毛的蹤跡往深處走,竹林漸漸密得透不過氣。空氣里突然彌漫起淡淡的白霧,霧氣中隱約有織機的聲響。渁淼走著走著,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紅小楹不見了——眼前哪還有什么竹林,竟是間簡陋的草屋,屋門口坐著個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正埋頭編著草鞋。
那男子的手指粗糙,掌心布滿老繭,編鞋的動作卻異常靈巧。草繩在他手中翻飛,轉(zhuǎn)眼間就成了一只結(jié)實的草鞋。渁淼看得入神,恍惚間覺得這場景異常熟悉,仿佛自己也曾這樣坐在屋門口,看著他編鞋編到深夜。男子抬頭時,她看清了他的臉——眉眼溫和,下巴上帶著點胡茬,笑起來眼角有細紋,竟與史書里劉備的畫像有七分相似。
“阿淼,幫我遞根草繩?!蹦凶訉λΦ?,聲音里帶著煙火氣。渁淼下意識地伸手,指尖卻穿過了他的身影。草屋、男子、滿地的草鞋,都像水中月鏡中花,在她眼前晃蕩起來。她忽然想起孔明說的“白帝殘魂”,難道這是劉備的殘影?是藏在她血脈里的記憶碎片?
“渁淼!醒醒!”一只溫熱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紅小楹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眉頭皺得緊緊的,另一只手正使勁晃著她,“你怎么傻站著?這是幻境!”
渁淼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竟站在一片陡峭的崖邊,再往前一步就要墜下去。白霧漸漸散去,露出身后纏繞的藤蔓——原來她剛才循著兔毛走進了幻境,若非紅小楹拽住她,后果不堪設(shè)想。她心有余悸地攥緊衣角,卻見紅小楹突然“噓”了一聲,貓著腰往旁邊的灌木叢鉆。
灌木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紅小楹撲進去時帶起一陣落葉,再出來時,懷里抱著團雪白的毛球。雪團嚇得縮成個球,兩只后腿蹬著,嘴里還叼著片沾泥的苜蓿?!白サ搅税??”紅小楹得意地顛了顛懷里的兔子,卻沒留意腳下踢到個東西。
那是個巴掌大的絲墊,銀白的絲線織著簡化的白帝紋,邊緣縫著柔軟的兔毛,顯然是特意為雪團做的。絲墊被露水浸得有些潮,卻看得出發(fā)絲細密,針腳勻凈——是渁淼的手藝。紅小楹想起昨夜路過織紡院,見渁淼在燈下縫著什么,當時還以為是給風古做的新帕子,原來……
她把雪團往懷里緊了緊,耳根悄悄紅了。剛才還覺得渁淼是來搶功的,此刻卻捏著那絲墊,指尖劃過溫潤的絲線:“算你有良心。”
回到竹韻居時,風古正站在院門口張望,見她們回來,一向平靜的眼底泛起漣漪。紅小楹把雪團往他懷里一送,又從袖中摸出絲墊,往干草窩上一鋪:“喏,渁淼給雪團做的,倒是比你這干草窩舒服?!?/p>
雪團剛被放回窩里,就顛顛地踩上絲墊,蜷成個球啃起了渁淼帶來的苜蓿,小鼻子動了動,像是在道謝。風古輕撫著雪團的絨毛,目光落在絲墊上的白帝紋上,又看了看紅小楹泛紅的耳根,溫聲道:“多謝兩位姑娘費心,雪團這下可算舒服了?!?/p>
渁淼靦腆地笑了笑,指尖絞著衣角:“它喜歡就好?!奔t小楹卻背過身去,假裝數(shù)起院角的蘭草,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紫薇站在廊下,手里轉(zhuǎn)著那枚幽冥火種,看著這一幕輕輕笑了。晨光落在紅小楹飛揚的粉發(fā)帶上,落在渁淼垂眸時露出的白帝紋絲帕上,也落在風古撫著白兔的指尖——那道幽冥藍紋與紅小楹發(fā)間的星芒,竟在陽光下融成一片暖光。她低頭摩挲著火種,心中暗道:這般羈絆日漸深厚,待到幽冥之門真正開啟時,才好并肩而立啊。
竹濤聲漫過院墻,帶著青草與苜蓿的香氣。雪團在絲墊上打了個滾,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像是在為這悄然滋長的暖意,添上了句溫柔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