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失憶后的第三個雪天，青竹書院的雪積得能沒過腳踝。渁淼抱著個錦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李淵府邸走，云紋錦緞的盒面沾了層薄雪，被她用袖口擦了又擦，露出底下暗繡的鳳凰紋——那是她特意選的盒子，配里面的東西正好。

暖閣的炭火燒得正旺，紅小楹正教紫薇認(rèn)“雪”字，小丫頭的指尖在宣紙上戳出個歪歪扭扭的痕跡，像片被凍住的雪花。渁淼掀簾進(jìn)來時，帶進(jìn)一股冷冽的雪氣，她把錦盒往桌上一放，聲音里帶著點(diǎn)雀躍：“紫薇姐姐，你看我給你織的披風(fēng)！”

錦盒打開的瞬間，暖閣里像是落了場金雨。披風(fēng)用最軟的云絲織就，輕得能被炭火氣吹起，上面繡滿了鳳凰：展翅的那只尾羽拖得極長，赤金靈絲在羽尖凝成小小的星芒；梳羽的那只歪著頭，喙邊叼著朵桃花，粉白的絲線混著金箔，像剛從枝頭啄來；還有銜枝的、戲水的、盤旋的……整整九只，每一只的眼睛都用鴿血紅寶石磨成的細(xì)粉摻著靈絲繡成，在炭火光里泛著暖芒，像真的有光從里面淌出來。

“快穿上試試！”渁淼把披風(fēng)往紫薇身上裹，銀絲梭在她指尖轉(zhuǎn)了個圈，線軸撞在盒角，發(fā)出清脆的響，“這是鳳凰九子，我娘說過，鳳凰能帶來好運(yùn)，尤其是九只一起，能擋災(zāi)呢?！?/p>

紫薇眨巴著眼睛，小手指戳向披風(fēng)上展翅的鳳凰。指尖剛觸到那金紅相間的羽翼，暖閣里突然“嗡”地一聲亮起——披風(fēng)上的刺繡活了！

最先飛起來的是那只展翅的金鳳，羽尖帶著星火，在暖閣里盤旋一周，尾羽掃過炭盆，帶起的火星落在地上，竟沒燒著青磚；梳羽的鳳凰跟著飛起，繞著紅小楹的發(fā)帶轉(zhuǎn)了圈，留下片閃著光的羽影；剩下七只也陸續(xù)飛出，有的停在書架上啄了啄書脊，有的落在風(fēng)古的琴上，用爪尖輕輕撥了下琴弦，發(fā)出“?！钡那屙?。九只鳳凰在暖閣里翻飛，羽翼帶起的金光落在紫薇身上，像裹了層薄薄的金紗，把她的小臉映得通紅。

“呀！活了！”紅小楹嚇得往風(fēng)古身后縮，手卻死死攥著他的衣袖，從他胳膊肘后面探出頭，眼睛瞪得溜圓，“它們、它們好像不怕人！”

最前面的金鳳（鳳凰九子之首）撲棱棱落在紫薇肩頭，用喙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發(fā)出清亮的啼鳴，像在撒嬌。其余八只鳳凰則圍到渁淼身邊：一只用翅膀碰了碰她的銀絲梭，梭子竟微微發(fā)燙；一只用喙啄了啄她發(fā)間的木簪（孔明送的那支刻著“溪”字的），簪子泛起淡淡的綠光；還有幾只落在她的肩頭、手腕上，溫順得像家養(yǎng)的雀鳥，連羽尖都收得服服帖帖，生怕劃傷她。

渁淼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躲，后腰撞在書架上，震得幾本《論語》掉下來?？伤齽傄狼福鸵娂珙^的金鳳突然朝她低下頭，長長的尾羽在她手背上掃了掃，像是在行禮。渁淼愣住了，試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金鳳的羽毛——羽毛溫?zé)幔瑤е撵`力，順著指尖往她胳膊里鉆，竟與銀絲梭里的白帝氣輕輕撞了撞，像遇到了舊識。

“它們……好像很聽你的話?！憋L(fēng)古抱著“流泉”琴，指節(jié)在琴身上輕輕摩挲。他記得很清楚，鳳凰九子屬天界靈禽，向來只認(rèn)兩種存在：一是紫薇大帝的帝魂，二是鳳凰印的靈力?？裳矍斑@些鳳凰，對渁淼的順從遠(yuǎn)超常理，連落在她肩頭時都收著鋒芒，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渁淼自己也懵了。她看著圍在身邊的鳳凰，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銀絲梭，梭尖的光與鳳凰羽翼的光隱隱呼應(yīng)，心里涌起個奇怪的念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它們不會傷害我。”她試著抬起手，聲音帶著點(diǎn)不確定：“你們別飛了，暖閣小，會撞到東西的?！?/p>

話音剛落，九只鳳凰像是聽懂了似的，齊刷刷停住動作。金鳳率先落在披風(fēng)的領(lǐng)口，其余八只依次歸位，有的停在袖口，有的落在下擺，很快又變回了刺繡。只是這次，羽毛的光澤比剛才亮了許多，赤金的絲線里像是裹了星光，連寶石眼睛都更有神了。

紫薇穿著披風(fēng)，小短腿在狐裘軟墊上蹬了蹬，咯咯直笑，伸手指著披風(fēng)上的鳳凰：“好看！會飛！再飛！”

恰在此時，暖閣的門被推開，孔明和酆都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酆都剛從幽冥界回來，黑袍下擺還沾著忘川河的水汽，滴落在青磚上，暈出小小的黑痕。他一眼就看到了紫薇身上的披風(fēng)，尤其是領(lǐng)口那只金鳳，瞳孔驟然收縮：“這披風(fēng)……”

孔明的目光則落在渁淼身上，羽扇輕叩著掌心，扇骨與他腕間的木珠相撞，發(fā)出“篤篤”的輕響：“渁淼姑娘可知，鳳凰九子認(rèn)主極嚴(yán)，三界之內(nèi)，只認(rèn)兩種人?！彼D了頓，羽扇指向披風(fēng)上的鳳凰，“一種是紫薇大帝的帝魂，另一種，是白帝氏的靈力?！?/p>

渁淼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銀絲梭“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你織的鳳凰，每一根羽毛都藏著白帝靈力。”孔明彎腰撿起銀絲梭，遞還給她，梭身上還留著她的溫度，“它們不是怕你，是認(rèn)你為主?！?/p>

“白帝氏？我……我怎么會……”渁淼的聲音發(fā)顫，腦海里突然閃過赤炩的話——“你本就是我用白帝殘魂造出來的”，那些被她刻意壓下的疑慮，像雪地里的嫩芽，猛地竄了出來。

“你體內(nèi)的白帝殘魂正在覺醒?！笨酌鞯穆曇魷睾蛥s清晰，“上次黃帝的滅魂咒雖傷了紫薇，卻意外震松了你的封印。這披風(fēng)引動鳳凰九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酆都走到紫薇身邊，伸手摸了摸披風(fēng)的料子，云絲軟得像霧，他指尖的幽冥氣落在金鳳刺繡上，金鳳竟輕輕動了動，像是在回應(yīng)。他抬眼看向渁淼，眸色復(fù)雜——有驚訝，有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難怪我在幽冥界感應(yīng)到白帝氣脈動了，原來是你?！彼麖男渲腥〕鲆幻逗谏挠鹈?，羽毛泛著暗藍(lán)的光，邊緣纏著淡淡的黑霧，“這是幽冥鳳羽，你把它縫在披風(fēng)里，危急時，鳳凰九子能替你擋一次致命攻擊?！?/p>

渁淼接過羽毛，指尖剛觸到羽根，羽毛就化作一道流光，鉆進(jìn)了披風(fēng)的金鳳刺繡里。金鳳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像是多了層幽冥的冷光。渁淼看著那枚融入刺繡的羽毛，心里一陣發(fā)慌——赤炩的話、黃帝的威壓、孔明的解釋，還有此刻鳳凰的順從，像一張網(wǎng)，把她困在“白帝殘魂”這個名字里。

可她低頭看向紫薇時，小丫頭正抱著披風(fēng)的一角，用臉蹭著金鳳，笑得眉眼彎彎；再看風(fēng)古，他把“流泉”琴往她面前推了推，琴身上的八卦紋泛著光，像是在說“別怕”；紅小楹也湊了過來，把自己腕上的粉發(fā)帶解下來，往她手腕上一系，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jié)：“對！還有我呢！以后你的披風(fēng)臟了，我?guī)湍阆?！我娘說我洗衣服最干凈了！”

紫薇似懂非懂地看著，突然把自己手腕上的粉發(fā)帶解下來（紅小楹剛才系的那條），踮著腳往渁淼手里塞：“給你，好看。”

渁淼捏著那兩條粉發(fā)帶，一條新的，一條舊的，都帶著淡淡的暖意。她抬頭看向周圍的人：孔明的羽扇還在輕搖，眼里的憂色藏不住，卻帶著鼓勵；風(fēng)古的目光溫和，琴音在他指尖流轉(zhuǎn)，像層軟毯；紅小楹正沖她做鬼臉，嘴角的梨渦里盛著笑；酆都雖沒說話，卻往她這邊挪了半步，像是怕她被鳳凰嚇到。

渁淼的眼眶一熱，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蛟S她真的是白帝殘魂，或許她的身世真的像團(tuán)亂麻，但此刻被大家護(hù)在中間，她突然覺得，就算是亂麻，也能慢慢理清楚。

孔明望著這一幕，羽扇輕輕晃動，遮住了眼底的憂色。白帝控鳳之力覺醒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赤炩耳中。那家伙本就對白帝殘魂虎視眈眈，如今得知渁淼能引動鳳凰九子，怕是會立刻帶著焚天爐殺過來。這場靠大家小心翼翼維持的平靜，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暖閣外的雪還在下，落在梅枝上，簌簌有聲。披風(fēng)上的鳳凰刺繡卻隱隱發(fā)亮，尤其是領(lǐng)口的金鳳，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預(yù)示著什么。

沒人注意，青竹書院后山的鎖靈洞里，一塊刻著“白帝”二字的玄石碑，在鳳凰九子歸位的瞬間，悄悄裂開了一道縫?？p里滲出淡淡的金光，順著洞底的暗河往書院的方向流去，像一條無聲的線索，正慢慢牽引著命運(yùn)的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