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子時,黑穹如腐壞的綢緞沉沉壓下,蔣府的飛檐斗拱在夜色中蜷曲成鬼爪般的剪影。階前石縫里滲出潮濕的霉味,幽綠的青苔細(xì)細(xì)密密地爬滿石縫,滑滑溜溜的,細(xì)膩黏連的,令人作嘔的,惹人生厭。
……
正堂內(nèi),一影燭火在穿堂風(fēng)中痙攣般搖晃,將窗欞上的身影撕扯得忽長忽短。那人懸腕提筆,狼毫舔過宣紙,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忽然,祂筆鋒一頓,墨汁如黑血般在紙上暈開。
“成了…哈哈…成了!”
下一刻,祂猛地擲筆,白瓷筆洗被撞翻,污水蜿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扭曲的痕跡。手中之物被高舉到燭火前,昏光穿透薄脆的宣紙,照出其上密密麻麻的符文。祂的笑聲從喉管里擠出來,先是低啞的咕噥,繼而裂成夜梟般的尖嘯,震得梁上陳年的蛛網(wǎng)簌簌抖落。
“咳咳咳!”狂笑聲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房內(nèi)之人捶著胸口,不斷調(diào)整著呼吸。銅鏡里,一道幽影緩緩浮現(xiàn)——
一襲玄衣松垮地掛在瘦削又不失美感的身上,長至腰間的白發(fā)用一根紫色的帶子隨意束住發(fā)尾,在燭火中泛著冷光。他手中那物被銅鏡映得清楚:一張黑底赤紋的符紙。比尋常黃符更寬大,猩紅的符文像剝開的血管蜿蜒盤踞,每一筆都仿佛在蠕動。
呼吸漸穩(wěn),他倏地斂了神色,眼底癲狂如潮水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原。驀地轉(zhuǎn)身,定定的盯著那銅鏡。他三步并作兩步逼近銅鏡,一掌拍在鏡面上,震得鏡中燭火狠狠一晃。他死死地盯著鏡中人,鏡中人也死死地盯著他?!澳闶俏?,你是哪個我?你是阿銘,還是艾丞玉,還是現(xiàn)在的蔣南鄢?宦鍾銘,你說啊。”指尖因用力而青白透骨,幾乎要楔進銅鏡里。鏡中人沉默地與他對視,瞳孔中映出彼此。
“不說話?”他忽然低笑起來,“對了……你死了。早就沒有宦鍾銘了?!?/p>
他緩緩抽回手,銅鏡上留下五道留下淡淡的指印。
“現(xiàn)在活著的……只有蔣南鄢?!?/p>
真是莫名其妙,這個人。
鏡中人忽然笑了。
唇角緩緩勾起,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鏡,指尖觸到鏡面的一瞬,銅鏡竟泛起一圈血絲般的漣漪。
“真是糟蹋了這副好皮囊……”
真是可惜了這副好皮子,居然“寄生”了這么個靈魂。鏡中人的嘆息帶著粘膩的回音,仿佛有無數(shù)個聲音疊在一起。他收回手,摩挲著自己蒼白的臉頰,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縷隨時都會消散的霧。
深紅的左瞳猛地骨碌一轉(zhuǎn),像顆被彈動的玻璃珠子,瘋狂震顫著想要掙脫眼眶。他悶哼一聲,狠狠摁住亂動的眼球,指甲幾乎摳進眼瞼。“…再亂動,我會弄死你?!边@樣默念著,左眼瑟縮了一下,引得他一陣顫栗?!斑馈瓔尩摹秒y受……”
右手死死撐住桌沿,左手仍在揉搓左眼,手背青筋暴起,如幾條毒蛇在皮下扭動。
“咕嘟——咕嘟——”
眼球深處傳來眼球肌肉和血管攪動的聲響。那抹深紅逐漸鮮亮,最后竟如剛剖出的心臟般猩紅欲滴,幾縷黑氣像活物般在瞳孔里游竄。
燭火劇烈搖曳,忽明忽暗的昏光里,他的影子在墻上扭曲膨大——
無數(shù)細(xì)小的手臂從影子里鉆出,指尖生著針尖般的倒鉤,撕扯著他的輪廓。影子被拉長、擰轉(zhuǎn)、像塊破布般被揉捏,最后竟隱約顯出四張重疊的臉。
“…唔……”眼里的紅光散去,一條蠕動著的東西從眼里往下移穿過鼻腔,一路向下。一股腥臭味傳來,他反胃起來,干嘔了幾下。
“靠…好惡心…那女的到底給我整了個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