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奧利安出生的那天,帝都北境的暮冬正收起最后一場大雪。傍晚的天空像被玫瑰汁染過的冰,夕陽遲遲不肯沉,把雪原燒成柔軟的粉金色。
木屋的屋檐下懸著一排冰錐,最長的那根末端掛著一滴將墜未墜的水珠,映著窗內(nèi)爐火的光,像一粒被時間凝固的琥珀。
屋里,松木在爐膛里發(fā)出“嗶?!陛p爆,熱氣裹著月見草的甘苦香味,順著房梁游走。
瑞文·奧利安蹲在產(chǎn)床旁,一手握著妻子艾蕾娜的手,一手攥著那塊被體溫熨得滾圓的冰晶“守護石”。
他的金發(fā)被汗水黏在額角,像撒了一把碎金。“再呼吸,孩子的頭發(fā)已經(jīng)看見了?!苯由诺穆曇舻投€(wěn)。
艾蕾娜的指甲陷進瑞文的手背,留下半月形紅痕。她咬著嘴唇,綠色眼眸中蒙著一層淚膜,卻倔強地不肯讓淚落下。
直到那聲清亮的啼哭劃破暮色。瑞文整個人像被瞬間抽走力氣,又立刻被更大的狂喜填滿。
他笨拙地俯身,在妻子汗?jié)竦聂W角落下一個顫抖的吻,再抬頭時,眼底全是碎光。小小的維納被裹進柔軟的羊絨毯,只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
她的金發(fā)細軟得像初春的麥芒,被火光映出一層毛茸茸的暖暈。她閉著眼睛,哭聲卻漸漸變成滿足的哼哼,像雪原深處最柔軟的風(fēng)。艾蕾娜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頰——觸感像一片新雪落在溫?zé)崛铮查g融化。屋外,最后一縷天光隱去,極光無聲地在北方展開。
瑞文抱著女兒站在門口,讓那抹翠色映在襁褓上,像給小小的維納披上一層流動的光紗。
“歡迎來到人間,小星星。”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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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的維納已經(jīng)會踮著腳去夠母親工作臺上那瓶會冒星星泡的月光酒。她最喜歡的事情,是在雪化后的泥地里找“會唱歌的石頭”。
那天午后,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淌過屋檐。維納蹲在門前的草坡上,用一根小樹枝戳開褐色的土壤。泥點濺到鵝黃色的小斗篷上,像撒了一把碎星子。
“維納——回家喝羊奶啦!”艾蕾娜的聲音從木門后飄來,帶著烤面包的熱氣。
小姑娘應(yīng)了一聲,卻沒動。她固執(zhí)地想找到父親故事里“雪精靈藏起來的藍寶石”。
忽然,樹枝尖端碰到一塊硬物,發(fā)出清脆的“?!?。
維納眼睛一亮,用小手刨開泥土——那只是一塊普通的青灰色鵝卵石,圓潤得像被歲月舔過。她卻如獲至寶,用袖口擦了擦,舉到陽光下看。石頭里夾著一道極細的銀色紋理,像被冰封住星河。她好奇地用小指甲摳了摳,紋理竟?jié)B出細細的水珠,順著指縫流進掌心,涼絲絲的。
“媽媽!石頭流汗了!”她跌跌撞撞跑進屋,泥腳印在地板上開出梅花。艾蕾娜笑著蹲下身,以為女兒在說孩子話。
卻在看到那洼清水時微微一愣——那塊石頭干燥得幾乎能吸走所有水分,不該滲出這么多水。
“也許它太喜歡維納了,高興得流淚。”母親用袖口擦去女兒鼻尖的泥,不動聲色地把石頭收進圍裙口袋。
當晚,瑞文用那塊石頭雕了一只小小的鯨魚掛墜,穿在紅繩上,系在維納的腳踝。小姑娘晃著腳丫,鯨魚在火光里一閃一閃,像真的在游動。
六歲的盛夏,山谷里開滿淡紫色的風(fēng)鈴草。維納已經(jīng)能穩(wěn)穩(wěn)地端著比她臉還大的木碗,幫母親把野藍莓搗成果醬。
那天夜里,村里舉行仲夏篝火會??盏刂醒攵哑鹚赡静穸猓敹藵擦怂芍?,火苗竄起來時帶著噼啪的爆響。
村民們圍成圈,烤著野兔和蘑菇,空氣里混著焦香與松脂味。
維納喝一小杯摻了蜂蜜的月光酒,臉頰很快染上比篝火還艷的紅。她靠在母親膝頭,看火星飛進夜空,像逆行的流星。
“媽媽,為什么火會跳舞?”她聲音軟綿綿的。艾蕾娜正用銀叉撥弄篝火邊的石板烤魚,聞言笑了。她折下一根燃燒的小枝條,讓火焰在女兒眼前輕輕搖晃。
“火是風(fēng)的新娘,水是地的心音?!彼吐曊f,“等你再大些,媽媽教你讓它們一起跳舞。”
維納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她指著遠處黑暗:“那邊有星星掉下來了!”眾人轉(zhuǎn)頭,只見森林邊緣浮起星星點點的綠光——是螢火蟲。
成千上萬只螢火蟲匯成一條流動的光帶,緩緩向空地飄來。孩子們歡呼著沖過去。維納也跌跌撞撞加入,卻在跑到草坡時突然停下。她睜大眼睛,看見那些螢火蟲在靠近她時紛紛轉(zhuǎn)向,繞著她盤旋成小小的光之漩渦。
一點微涼的觸感落在她伸出的指尖——不是螢火蟲,而是一滴夜露。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以她為中心,空氣里的水汽凝成細密的雨絲,卻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小伙伴們屏住呼吸。雨絲沒有落下,而是懸在空中,像被看不見的線串起的珍珠。維納站在光雨中央,綠色瞳孔中倒映著螢火,像盛滿星屑的湖。
凱安——鄰家那個總用草莖給她編指環(huán)的棕發(fā)男孩——緊張地揪著圍巾穗子,小聲喊:“維納,你……你在發(fā)光……”
維納自己卻渾然不覺。她只覺得那些雨絲像溫柔的羽毛,輕輕撓著她的掌心。她咯咯笑起來,笑聲驚起松林里的小松鼠。
艾蕾娜和瑞文對視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樣的震動與期待,卻默契地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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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生日那天,維納醒來時,鼻尖先聞到了烤栗子的甜香。
她跳下床,光著腳丫沖進客廳——地板被瑞文提前鋪了厚厚的熊皮毯,踩上去像陷進云朵。餐桌上擺著一只拳頭大的水晶球,里面封著一簇永遠不會熄滅的微型火焰;旁邊是母親連夜做的藍莓芝士塔,奶油上用薄荷葉拼出小小的“7”。
“先拆禮物。”瑞文故作神秘地背著手。維納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門后發(fā)現(xiàn)一只半人高的木箱。
箱蓋一打開,她發(fā)出一聲驚喜的抽氣——里面是一套迷你煉金器材:拳頭大的銅制坩堝、拇指粗的水晶攪拌棒、刻著符文的迷你天平,甚至還有一本用軟羊皮裝訂的《元素童謠》。
“媽媽!”她撲進艾蕾娜懷里,聲音悶悶的,“我真的好喜歡這些!”
午后,村里的小伙伴來了。凱安帶來一束冰原特有的雪絨花,花瓣邊緣還沾著晨霜。他們就在院子里堆雪人。
維納偷偷給雪人安上用冰晶藍眼睛,這可是她在雪地中尋找了好久的,凱安則用凍紅的鼻尖碰了碰她的,小聲說:“明年我送你更大的?!?/p>
傍晚,雪燈亮起。村民們把鑿空的蕪菁里塞進松脂燈芯,沿著村道一路擺到山腳。遠遠看去,像一條暖橙色的星河蜿蜒在雪原上。
維納許了三個愿望。她雙手合十抵在下巴,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影。
“第一,希望爸爸媽媽一直健康?!?/p>
“第二,希望明年能讓雪人長出頭發(fā)?!?/p>
“第三……”她偷偷睜眼,看見凱安正緊張地揪著圍巾穗子,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希望凱安別再偷吃我存的奶糖?!?/p>
眾人哄笑。凱安的臉紅得像被篝火烤過的蘋果,卻悄悄把口袋里的薄荷糖全塞進了她手心。
夜深了,瑞文把女兒扛在肩頭往家走。維納抱著新得的書,眼皮打架,卻還是掙扎著指向天空:“爸爸,星星在唱歌。”
瑞文抬頭,星光正無聲地鋪展,像一匹流動的銀色綢緞。他側(cè)耳聽了聽,笑著回答:“它們唱的是維納的名字。”
小姑娘終于安心地睡著了。她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小小的白團,又很快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