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的第一層是一個錯綜復(fù)雜的地下迷宮,通道四通八達,仿佛沒有盡頭。維納和史萊姆在其中穿行,每一步都顯得格外小心。
地面上偶爾會看到早已燃盡的火堆和人為標(biāo)記,應(yīng)該是帝國方面留下來的。
維納手中的“潮心詠嘆”散發(fā)著幽藍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圍的環(huán)境。腳步謹(jǐn)慎,每一步都顯得格外小心。
咔嚓——
原先維納剛剛進入深淵的地方,被維納轟的千瘡百孔的3個魔物的身體似乎融化成一團黑泥,然后慢慢聚攏,融合成的一個三米高的人形怪物。
維納的指尖還殘留著魔力的余溫,像雪落在皮膚上,短暫地停留,又迅速融化。
“前面左轉(zhuǎn)。”史萊姆的聲音忽然從腳邊傳來,黏糊糊的,像是從井底撈上來的回聲。
維納沒有問它為什么知道。她只是把法杖握得更緊。
左轉(zhuǎn)之后,甬道忽然變得狹窄,石壁上的苔蘚發(fā)出微弱的磷光,像無數(shù)只睜開的眼睛??諝饫飶浡环N潮濕而陳舊的味道,像是被雨水泡過的書頁,又像是被時間遺忘的骨灰。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有人在黑暗里敲一扇不會開的門。她的影子被晶石的光拉得老長,像一條無聲地跟在她身后的河流。
甬道盡頭忽然開闊,出現(xiàn)一個圓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口井。
那口井沒有井沿,只是一圈被歲月磨得發(fā)亮的石頭,井口黑得純粹, 仿佛連光也沉進去。井壁上刻著一些模糊的符號,像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只是風(fēng)刮過的痕跡。
維納走近一步,井底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那聲音太輕了,輕得像她小時候在雪地里踩出的第一個腳印,輕得像母親在她耳邊說“別怕”時的尾音。
她幾乎以為是幻覺。
“噬心花,在下面?!笔啡R姆說。
維納低頭看它。史萊姆的身體在井口邊緣蠕動,像一滴試圖爬上 玻璃的黑水。
“你確定?”
“我確定。”
維納蹲下來,把潮心詠嘆靠在井邊,雙手撐在石頭上,探頭往下看。黑暗像一池濃稠的墨,連晶石的光也照不穿。
她忽然想起母親教她煉金術(shù)時說的話:
——“有些東西,要親自去實驗,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維納深吸一口氣,指尖開始凝聚魔力。細小的水珠在她掌心匯聚,像一串被線串起的星子,緩緩垂入井中。
水珠下落,下落,然后——
“啪。”
它們似乎碰到了什么,碎成了霧。
緊接著,井底亮起一點微光。
那光像是從很深的地方浮上來的,帶著一點潮濕的綠意,像春天最嫩的芽,又像最毒的蛇信。
維納的心跳忽然加快。
“是它。”史萊姆說。
她不知道史萊姆是怎么知道的。但她沒有問。
“我下去。”她說。
史萊姆沒有阻止她,只是蠕動到一邊,像一團被風(fēng)吹散的煙。
維納把靴帶系緊,把斗篷的兜帽拉上來,蓋住半張臉。然后她坐在井口,雙腿懸進黑暗里,像坐在冬天的湖邊,準(zhǔn)備躍入冰層下的水。
她最后看了一眼來時的路。
甬道深處,黑的似乎能將光線吞噬。
她閉上眼睛,跳了下去。
下落的時間比她想象的短。
只一瞬,黑暗便像被撕開的幕布,驟然亮出一圈幽綠的微光。維納還來不及驚呼,整個人已“撲通”一聲栽進了一汪極淺的水池——水深不過膝,卻冰涼得像融化的月霜。水花高高濺起,碎成千萬顆細小的星子,又叮叮咚咚落回水面,聲音在封閉的石室里蕩出一圈又一圈柔軟的回聲。
她伏在水里,掌心觸到的是磨得光滑的青石,縫隙間生著薄薄的青苔,像鋪了一層最細的翡翠絨。潮心詠嘆斜斜地插在石縫里,晶石的光芒與石室中的幽綠交疊,映得四壁都浮動著水紋般的漣漪。
維納抹了把臉,抬起眼,
呼吸一下子被奪走了。
石室中央,孤零零地立著一座低矮石臺,臺上幾朵血色的花正肆意綻放。花瓣薄而修長,邊緣微微卷曲,像被火烤過的綢帶;花心是一簇極亮的猩紅,仿佛凝了一汪新鮮的血。薄霧似的花粉從花蕊間緩緩升起,在空氣中勾出極細的絲線,像有生命的脈絡(luò),一呼一吸地輕輕搏動。
維納屏住呼吸,慢慢從水里站起來。水珠沿著斗篷滾落,砸碎水面,發(fā)出清脆的“?!薄?/p>
花沒有香味,只有一股極淡的腥甜,像雪地里被凍住的鐵銹。維納蹲下來,指尖懸在花瓣上方半寸。
轟!
碎石與塵屑簌簌墜落,三米高的黑泥巨人硬生生擠進了狹窄的井口。它的身體由剛才那三具魔物的殘渣熔成,表面浮動著黏膩的暗紅紋路,像尚未冷卻的巖漿。
維納猛地收手,潮心詠嘆橫擋在身前,杖頂晶石驟然亮起。
水花被震得四散,她整個人向后滑出半步,靴底在水面拖出一道銀亮的線。
“別擋我!”
她咬牙低喝,聲音在封閉的石室里碎成幾瓣回響。
怪物沒有回答,只用行動作答——它掄起由碎骨與黑泥凝成的巨臂,轟然砸向石臺??諝獗凰毫殉黾鈬[,水面被勁風(fēng)壓出一道凹陷的弧。
維納來不及多想,左手五指一翻,冰藍符文在掌心綻開。
嘩啦——
石臺周圍的水瞬間拔起,凝成一面半人高的冰鏡,鏡面倒映出怪物扭曲的輪廓。巨臂砸落,冰鏡炸成漫天碎晶,碎冰四濺,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雪。
維納趁隙俯身,指尖再次探向噬心花。
還差一寸。
怪物怒吼,胸口黑核驟然亮起,一條黑泥觸手破體而出,快得像鞭子,直卷維納手腕。
她手腕一翻,潮心詠嘆順勢劈下,杖身裹挾著水刃,將觸手生生斬斷。斷口處噴出腥臭的黑漿,落在水面發(fā)出“嗤嗤”腐蝕聲。
可第二根、第三根觸手已破空而至,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維納眼底閃過一絲狠色。
她索性將法杖往石臺上一磕,晶石與石臺相撞,“?!钡囊宦暣囗?,一圈幽藍光浪以她為中心炸開。光浪所過之處,水面瞬間凝成冰面,觸手被凍結(jié)在半空,像一叢詭異的黑色珊瑚。
緊接著,一道法陣猶如花朵般在空中綻開,維納握緊潮心詠嘆,她的精神從所未有的集中,幾秒的吟唱之后,一條四米多長的冰龍裹挾著寒風(fēng)呼嘯著沖向那怪物。
那怪物被冰龍正面擊中,巨大的身體因為強大的沖擊力而失去平衡。
維納趁機,右手猛地攥住噬心花的花莖,用力一折。
撲哧——
維納的指尖還殘留著噬心花莖的觸感——粗糙、微涼、帶著一點倔強的韌性,可如今那觸感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撕得粉碎。
她低頭,一條黑色的觸手貫穿了她的肩膀,像一截被夜色浸透的枯枝,末端滴落的水珠不是水,是她的血。
世界開始旋轉(zhuǎn)。石室、冰面、殘光、怪物的咆哮,全被拉成一條條細長而扭曲的線,從眼前飛速掠過。
——好疼。
疼得讓她想起四歲那年的一次摔倒,膝蓋磕在雪地里,雪粒像碎玻璃;那時母親把她抱起來,用袖口擦她的淚,袖口有月見草的甘苦香。
現(xiàn)在沒有袖口,也沒有母親,只有一條黑色的觸手代替擁抱,把她牢牢釘在地面上。
她努力去抓噬心花,可花枝離指尖只有半尺,卻像隔著一整條雪原。
血帶走了力氣,也帶走了溫度。
指尖開始發(fā)麻,眼前浮起灰白的霧,霧氣里隱約出現(xiàn)母親的輪廓——母親坐在爐火旁,銀匙攪動坩堝,回頭沖她笑,嘴唇開合,卻聽不見聲音。
維納想喊,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似乎,跟著這只史萊姆是個錯誤的選擇呢?呵呵。
待視野消失的最后一刻,維納只看到,那只黑色的史萊姆,正蠕動著他的軀體,朝著這里爬來。
“爸爸,媽媽,對不起,維納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