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窗高懸,晨光像一束被拉長的銀線,斜斜切進屋內。塵埃在光線里緩慢浮沉,像無聲的細雪。
長桌盡頭,書記官的筆尖沙沙作響,墨痕在羊皮紙上開出細小的黑花。他身旁的帝國書記員雙手交疊,目光平靜卻帶著審度。
維納獨自坐在對面,雙手放在膝上,指節(jié)因緊張而微微發(fā)白。潮心詠嘆被暫放在門邊,她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回聲。
“姓名?”
“維納·奧利安。”
“請復述昨夜經(jīng)過。”
維納深吸一口氣,將昨天發(fā)生的事盡數(shù)復述。
“……之后父親擋下攻擊后昏迷……其余細節(jié),我記不清了?!?/p>
她低下頭,額前的碎發(fā)擋住眼睛。
維納確實記不清她用黑液絞殺火蟒的經(jīng)歷了,當時維納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
書記官記錄完畢,筆尖一頓,抬頭,看向一旁的同事。
另外一人點了點頭。
“可以了。”
門鎖輕響,門被推開。
走廊里,瑞文倚墻而立,灰袍上仍帶著昨夜焦痕。聽見腳步聲,他猛地抬頭,目光在觸及維納的瞬間軟化。
“爸爸——”維納剛開口,瑞文已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攬進懷里。
“沒事了,”瑞文低聲重復,“我們回家?!?/p>
晨光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塵埃終于落定。
城堡的吊橋在晨風里吱呀作響,維納與瑞文并肩走到橋中央,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維納——請等一下!”
那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維納回頭,見哈娜一路小跑,額前的碎發(fā)被風吹得凌亂。
她眉心一蹙,腳步本能地往瑞文身后側了半步,被冤枉的記憶仍像砂礫硌在心底。
哈娜在兩人面前急急剎住,胸口劇烈起伏。她深吸一口氣,先向瑞文微微頷首,隨后將目光落在維納臉上,語氣柔軟卻鄭重:“我來道歉。之前冤枉你,是我失職。對不起。”
她說完,彎腰九十度,雙手緊握,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陽光落在她垂下的睫毛上,閃著細小的光點,像碎裂的冰。
維納愣住了,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一躬嚇了一跳。
還沒等維納回答,哈娜接著說:“真的十分抱歉,如果有什么地方是你需要幫忙的,我一定盡力幫忙的,我的內心也很愧疚……“
維納想了想,正好凱安魔法杖杖身的材料還沒有搞定,“那你有沒有適合做土系魔法杖杖身的材料?”
?
哈娜愣了半瞬,隨即眼睛一亮:“有的有的,不過我得準備一下,今天之內給你好嗎?”
維納的眉頭松了松,嘴角終于揚起一點弧度:“那……謝謝你。”
“沒事,這樣我的內心也好受點……”
話音剛落,維納又詢問:“還有一件事,我想了解一下深淵的事
?!?/p>
話說到這里,連一旁的瑞文都露出一副震驚的樣子。
哈娜神色微變,左右看了看,將維納拉到橋側陰影里,掌心攤開,露出一塊拇指大的灰色留影石,將其塞入維納的手里
“這是昨夜劍仙大人與那怪物交戰(zhàn)的記錄,本不該外傳?!彼讣廨p點,石面泛起柔光,畫面順著維納的掌心涌入腦海。
銀發(fā)男子踏空而立,劍鋒所指,雷光如瀑。風火雙元素在他周身交織成熾白的雷網(wǎng)(火+風=雷),每一次劈落都在怪物漆黑的體表撕開焦黑的裂痕。那怪物嘶吼時噴濺出的黑液,竟與維納體內那股暗涌一模一樣。
畫面結束,維納指尖微顫。
“劍仙大人?”她喃喃。
哈娜點頭,聲音低卻掩不住向往:“是啊,南柯·萊因哈特,帝國難得一見的超級天才,天生風火雙元素親和,雷為其刃。三十歲便被譽為‘賢者之下第一人’,同時單論劍術,帝國他若是自稱第二,帝國無人敢稱第一……”
維納收回目光,將留影石攥緊,沒想到那個酷似大叔的人居然這么強,還有那怪物……
維納感覺體內黑液涌動起來……
“關于深淵的資料我可以找找,到時候一并交給你吧。”哈娜說著,肩膀明顯塌了下去,“我才知道,利奧老師她一直在研究深淵,這怪物就是她弄出來的?!?/p>
難道她當時想要留下我也是因為我擁有深淵的力量嗎?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這個秘密應該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才對。維納心里疑惑,她不知道的是,她是用黑液脫離繩索束縛的那一幕利奧可是清清楚楚地觀察到了。
總之這股力量以后不能輕易示人了。
之后,維納和哈娜約定好傍晚前將魔法杖材料和有關深淵的書籍送到維納的手里,維納也安心地和爸爸離開了城堡。
回去的路上,有些不安的瑞文終于忍不住的問道:“維納,怎么突然想要了解深淵了?”
維納側過臉,夕陽給她睫毛鍍上一層柔金。“當然是為了徹底治好媽媽呀?!彼Φ幂p快,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瑞文卻皺起眉,掌心不自覺收緊。“深淵很危險的?!彼2剑曇舫恋孟駢涸谏さ椎氖^,“我不想……”
“沒關系啦?!本S納見父親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跑到父親身邊,拉起父親的手,“我又不去深淵里探索什么危險的東西,我只是想多學點東西嘛。”
瑞文垂眼看著女兒指尖的細小擦痕,終究嘆了口氣?!昂冒?,但記得——無論學什么,先保護好自己?!?/p>
維納用力點頭,把父親的手握得更緊。落日最后一縷光落在父女交疊的影子上,像一句無聲的約定。
傍晚的落羽鎮(zhèn)像被一層橘紅的薄紗輕輕罩住,殘破的石墻在夕光里泛起柔亮的銅邊。鐘樓下的小廣場被臨時清理成一塊空地,哈娜抱著一只長條木匣,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鼓點。
“維納!”她遠遠揮手,發(fā)梢在風里跳躍。木匣打開,里頭的巖心木樹芯靜靜躺著。
那是一截手臂粗、尺許長的淡褐色木心,年輪呈螺旋狀,像被大地親手刻下的指紋。
這是制作土屬性魔杖的上好材料,對魔力的流通性很強,也對土元素有著相當強的親和力
維納右眼的鑒定魔法隨風消散,這支巖心木樹芯的品質確實相當高了。
她又在懷里掏出一本用軟羊皮包好的書——《深淵》。書脊燙著暗金色的學院徽記,卻已被翻得微微起毛。
“這是我能找到的好的版本了,再深的內容就不是我一個高年級學生能弄得來了的?!惫韧铝送律?,語氣里帶著半分歉意。
維納隨手一翻,很明顯這是一部偏向科普的有關深淵的書籍,不過對維納來說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巖心木交到維納懷里,書卷也穩(wěn)穩(wěn)塞進她的小袋。
“謝謝你,哈娜?!甭曇糨p,卻帶著久違的雀躍,似乎已經(jīng)徹底對哈娜放下了偏見。
“嘖,十二歲就能在我手底下走兩招,你這天賦,也是個怪物,真是羨慕啊……”哈娜發(fā)自內心的贊嘆。
維納耳根泛紅,抱著木料往后縮半步:“哪有兩招……明明是被你壓著打?!?/p>
哈娜朗聲笑起來,聲音在傍晚的風里蕩開,像一串碎銀。
“聽著,小煉金師,”她俯身,聲音低下來,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認真,“如果有一天你踏進帝都,遇到任何麻煩——哪怕只是迷路都可以來帝國魔法學院找我,報我的名字,就行?!?/p>
維納抬眸,第一次直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沒有昨日的懷疑,只有澄澈的邀請。
維納輕輕點頭,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好?!?/p>
哈娜笑著伸出小指,“拉鉤。”
兩只手指在夕陽里輕輕一碰,像把最后的隔閡也系成了蝴蝶結。
翌日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旅館后院已備好馬車。
兩匹矮腳馬拉著一輛漆成湖藍色的篷車,篷布上繡著小小的銀羽徽記。車夫是個白胡子老人,正用毛刷給馬鬃梳結,嘴里哼著走調的山歌。
艾蕾娜把最后一只藥箱搬上車,箱蓋里傳出月見草與冰薄荷混合的清香。瑞文把劍橫放在車頂,回身替妻女掖好簾子。
維納把巖心木樹芯用軟布包好,放在自己膝上?!渡顪Y》則塞進貼身的小袋,書脊貼著心口。
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清脆的“咯吱”。
車廂里,維納掀開一角簾子。落羽鎮(zhèn)在身后漸漸縮小,焦黑的鐘樓、修補中的屋脊、仍在打掃的鎮(zhèn)民,全都融進暮夏的薄霧里。
車輪一路向南,穿過金黃的麥浪與漸起的炊煙。下午時分,熟悉的松林味道飄進車廂。
現(xiàn)在,是時候兌現(xiàn)給凱安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