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靜中溜得飛快,秋意漸濃時,山里落了幾場霜,楓葉紅透了半邊天,枝頭的野果也染上了透亮的色澤。成嶺的劍法日漸精進,吆喝聲里添了幾分底氣,溫客行便常拖著周子舒去旁觀,時不時點評兩句,惹得成嶺面紅耳赤,練得愈發(fā)賣力。
這日晨起,推開門竟見天地間一片素白。昨夜悄無聲息下了場雪,薄薄一層覆在屋頂和枝頭,像撒了把碎鹽,空氣里滿是清冽的寒意。
“嚯,今年的雪倒來得早?!睖乜托袛n了攏衣襟,見周子舒正站在廊下,手里捧著個白瓷碗,碗里是剛溫好的酒。
“喝點?”周子舒遞過來,眉眼間凝著層薄霜,卻被酒氣蒸得柔和了些。
溫客行接過來抿了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他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山尖,忽然笑道:“這雪天最適合窩在屋里烤火,周大當(dāng)家的,要不要來盤棋?”
周子舒挑眉:“你會下棋?”
“略懂一二?!睖乜托行Φ蒙衩?,“保證讓你刮目相看?!?/p>
兩人在屋里支起小炭爐,溫客行從箱底翻出副舊棋盤,棋子是磨得光滑的玉石,黑白兩色都透著溫潤的光?!斑@可是我壓箱底的寶貝。”他得意地擺好棋子,“當(dāng)年在江南,贏了個老棋癡的。”
周子舒執(zhí)黑,溫客行執(zhí)白,棋子落在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溫客行的棋路刁鉆,時而聲東擊西,時而步步緊逼,倒真不像“略懂一二”的樣子。周子舒起初落子沉穩(wěn),漸漸也被勾起了興致,指尖捻著棋子,目光在棋盤上逡巡,偶爾抬眼時,正撞上溫客行促狹的笑。
“專心?!彼吐暤?,落下一子,恰好破了溫客行的攻勢。
溫客行“嘖”了一聲,撓撓頭重新落子,嘴里卻不閑著:“說起來,江南的雪可比這山里好看,下起來像棉花似的,落在烏篷船的頂上,能積起厚厚的一層,船夫撐著篙劃過,雪沫子簌簌往下掉,配著兩岸的紅燈籠,那叫一個……”
“又走神?!敝茏邮娴钠遄右呀?jīng)圍了過來,斷了他半片棋路。
溫客行這才回神,看著棋盤懊惱地拍了下大腿:“周大當(dāng)家的,你這是趁人之危!”
周子舒嘴角噙著點笑意,沒接話,只是往炭爐里添了塊炭?;鹈纭班枧尽币宦曁饋?,映得兩人臉上都暖融融的。
正下到膠著處,成嶺抱著捆柴進來,見他們下棋,好奇地湊過來看:“溫叔,周叔,你們在玩什么?”
“這叫圍棋,比你練劍費腦子。”溫客行捏起顆白棋給他看,“等你劍法再精進些,我教你。”
“真的?”成嶺眼睛一亮,放下柴就想坐下,卻被周子舒叫?。骸跋热グ蜒吡?,廊下積了薄冰,小心滑倒?!?/p>
“哦?!背蓭X應(yīng)著,拿起掃帚往外走,剛到門口又回頭,“對了周叔,山下的王伯托人捎了信,說他兒子在洛陽做了綢緞生意,問咱們開春去的時候,要不要帶點東西。”
周子舒抬眼:“記下了,回頭我寫封信給他?!?/p>
溫客行聽著,忽然落了一子,恰好解了圍,還反將了周子舒一軍?!俺凶尦凶?。”他笑得眉眼彎彎,“看來這趟洛陽之行,還能給成嶺做件新衣裳?!?/p>
周子舒看著棋盤,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將棋子攏到一起:“再來一局?!?/p>
雪漸漸停了,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棋盤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棋子落得慢了,話卻多了起來。溫客行說起青州的風(fēng)箏節(jié),說有巧手匠人能做出百足蜈蚣,放飛時引得滿城人抬頭看;周子舒便說江南的雨巷,說春雨纏綿時,撐著油紙傘走在青石板路上,能聽見雨滴敲在傘面的聲音。
成嶺掃完雪進來,見兩人說得投機,便安靜地坐在旁邊聽,手里拿著周子舒給他的布偶,指尖摩挲著粗糙的針腳,心里琢磨著江南的桃花是不是真的像溫叔說的那樣,能映紅半條河。
炭爐里的火漸漸弱了,溫客行打了個哈欠,才發(fā)現(xiàn)窗外的日頭已經(jīng)偏西?!斑@雪天過得真快?!彼炝藗€懶腰,見周子舒正往紙上寫著什么,湊過去一看,竟是在列清單——“洛陽:綢緞、牡丹胭脂;青州:風(fēng)箏線、防風(fēng)燈;江南:油紙傘、桃花酒……”
末尾處,“客行”那兩個字旁,又添了個小小的“嶺”字。
溫客行心里一動,沒出聲,只是拿起顆白棋,在棋盤上輕輕敲了敲。周子舒抬眼看他,目光撞在一起,都帶著點未說出口的暖意。
暮色漫進屋里時,周子舒把清單折好,放進貼身的荷包里。溫客行看著他的動作,忽然覺得這漫長的冬天也不那么難熬了。畢竟雪會化,春會來,而他們約定好的旅程,就像這炭爐里的火,雖不熾烈,卻一直溫著,等到來年開春,便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