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念晚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是在五歲那年。
她追著蝴蝶跑出院門,撞進一個說書先生的攤子。老先生正講“盛京狐女智斗權(quán)貴”,說那狐女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在刀光劍影里護著心上人,最終與忠烈公歸隱江南。
“那狐女叫什么?”她扒著攤子邊緣,好奇地問。
“林聽晚??!”老先生拍著醒木,“忠烈公衛(wèi)言的夫人,可是段傳奇!”
衛(wèi)念晚歪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辮子:“我娘也叫林聽晚,我爹也叫衛(wèi)言?!?/p>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老先生也笑:“小姑娘真會開玩笑,忠烈公夫婦住在深宅大院里,哪會像你這樣野跑?”
她氣鼓鼓地跑回家,撲進林聽晚懷里:“娘,他們說你是狐女!”
林聽晚正和衛(wèi)言對賬,聞言抬頭,指尖在賬本上頓了頓,隨即笑著捏捏她的臉:“那你覺得,娘像狐貍嗎?”
衛(wèi)念晚仔細打量著母親——鬢邊別著素雅的玉簪,眉眼溫柔,正低頭為父親續(xù)茶,哪有半分狐貍的狡黠?她搖搖頭:“不像!娘是仙女!”
衛(wèi)言低笑出聲,將她抱到膝頭:“你娘啊,是只藏起爪子的狐貍?!?/p>
“爹!”林聽晚嗔了他一眼,眼底卻漾著笑意。
衛(wèi)念晚似懂非懂,只覺得爹娘之間的氣氛,像院子里剛開的桃花,暖融融的。
十歲那年,她跟著父親去盛京。
城門口有人迎接,為首的是個穿鎧甲的叔叔,眉眼銳利,卻在看到父親時,眼眶紅了:“衛(wèi)大哥?!?/p>
“許回?!备赣H拍了拍他的肩。
衛(wèi)念晚躲在父親身后,偷偷打量這位許叔叔。他看她的眼神很復(fù)雜,像在看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又像在看什么易碎的瓷器。
“這是念晚?”許回的聲音有些啞。
“嗯,小女衛(wèi)念晚?!备赣H把她往前推了推。
“念晚……”許回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忽然從袖中拿出一支鳳凰步搖,“第一次見侄女,沒什么好送的?!?/p>
那步搖華麗,比母親所有的首飾都要耀眼。衛(wèi)念晚剛想接,卻被父親按住了手。
“不必了?!备赣H的聲音淡淡的。
許回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還是收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p>
衛(wèi)念晚后來才知道,這位許叔叔,當年差點成了她的“姑父”。母親提起他時,只是望著江南的方向,輕聲說:“他是個好人,只是我們沒緣分?!?/p>
在盛京,她還見到了宋時微阿姨——那個把胭脂鋪開遍天下的傳奇女子,抱著她親了又親,塞了滿袖的胭脂;見到了江則爺爺,那個據(jù)說鐵面無私的老尚書,卻偷偷給她買糖人;還見到了書意嬸嬸和陸今安叔叔,他們的兒子比她大兩歲,總愛跟在她身后,像當年陸叔叔跟著父親一樣。
盛京的雪很大,落在紅墻琉璃瓦上,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可衛(wèi)念晚還是更喜歡江南——那里的雨是暖的,花是香的,爹娘的笑容是甜的。
回家的路上,她趴在馬車里,問母親:“娘,你當年為什么要做狐貍呀?”
林聽晚正在織毛衣,聞言動作一頓,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臉上,柔和了眉眼:“因為想保護你爹爹呀?!?/p>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有你爹爹保護我,就不用做狐貍啦?!彼χ?,把織好的毛衣舉起來,“你看,像不像當年你爹爹穿的那件?”
衛(wèi)念晚湊過去看,米白色的毛衣,針腳細密,帶著淡淡的皂角香。父親從外面進來,身上帶著寒氣,母親立刻把毛衣給他披上,像兩只依偎取暖的鳥。
她忽然懂了。
母親不是狐女,只是個為了心上人,敢把利爪磨尖、把眼淚藏好的姑娘。而父親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忠烈公,只是個會為母親描眉、會笨拙地給女兒扎辮子的普通人。
十五歲那年,衛(wèi)念晚在江南的渡口,遇到了一個落魄的書生。
書生說他要去盛京趕考,卻丟了盤纏。衛(wèi)念晚看著他眉清目秀,像極了話本里的少年郎,鬼使神差地把母親給的零花錢全塞給了他。
“謝謝你!”書生紅著臉,從懷里掏出一支半開的桃花,“這個送你?!?/p>
她握著那支桃花,看著書生的船消失在煙雨里,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江南的春天,適合遇見。”
回家后,她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林聽晚正在給父親泡茶,聞言笑了:“我們念晚長大了。”
衛(wèi)言卻皺起眉:“盛京太遠,不許去?!?/p>
“爹!”衛(wèi)念晚跺著腳,像極了當年母親撒嬌的模樣。
月光穿過窗欞,落在一家三口身上。衛(wèi)念晚看著父親無奈的眼神,母親偷笑的嘴角,忽然覺得,所謂傳奇,所謂權(quán)謀,都不如此刻的燈火可親。
她或許不會像母親那樣,在盛京的風(fēng)浪里活成傳奇,但她會像母親一樣,守住自己的心上人,守住江南的小院,守住這平淡日子里的,每一分暖。
就像她的名字——念晚。
念的不是盛京的權(quán)謀,而是江南的夜晚,是父母相攜的身影,是那些藏在眉眼間的,未曾說出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