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宋府的檐角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微光。
深處,藥廬獨佇,藥香彌漫——這是二小姐宋一辭的天地。
燭火搖曳。宋一辭裹著一件素色錦緞披風(fēng),正坐在窗邊小榻上,借著微弱的燈光翻閱一本泛黃的醫(yī)書。她身形纖細,臉色在燭光映照下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仿佛上好的薄胎瓷器,美則美矣,卻易碎。
一陣夜風(fēng)穿過半開的窗欞,帶來初秋的涼意,她忍不住掩唇輕咳了幾聲,聲音壓抑而破碎,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那雙眸子抬起的瞬間,清冷如寒潭深水,底下沉著磐石般的韌。
案頭,一個紫檀木盒敞開著,里面靜靜躺著一株形態(tài)奇特的靈芝。它通體赤紅,宛如凝固的火焰,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和獨特的草木氣息---此物原是少將軍楚歸鴻征戰(zhàn)時所獲。楚歸鴻與宋府大小姐宋一夢早有婚約,情深義重,便將此物作為定情信物之一贈與未婚妻。
宋一夢深知同胞妹妹宋一辭自小體弱多病,心肺有損,尋常藥物難以根治,便毫不猶豫地將這株能續(xù)命強身的赤靈芝轉(zhuǎn)贈給了妹妹,只盼能緩解她的病痛。
此刻,藥廬屋頂?shù)耐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如同落葉墜地。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伏在屋頂。
他身形頎長挺拔,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勾勒出流暢的線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正是殘江月聲名赫赫的二當(dāng)家——上官鶴。他
此行的目標(biāo),正是那株能救命的赤靈芝。情報準(zhǔn)確無誤,東西就在宋府這位深居簡出的二小姐藥廬中。
上官鶴(內(nèi)心OS:宋府二小姐?情報說是個風(fēng)吹就倒的藥罐子,看來今晚運氣不錯。)
他屏息凝神,如一片羽毛般輕盈落下,精準(zhǔn)地落在藥廬后窗的陰影里。
指尖微動,一根細若牛毛的銀針探入窗縫,悄無聲息地撥開了里面的插銷。窗戶被推開一道縫隙,濃郁的藥香混合著一絲清冷的女兒香撲面而來。上官鶴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案頭那抹耀眼的赤紅。他心中一喜,正待閃身而入,動作卻猛地一頓。
窗邊小榻,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女,不知何時已抬起頭。清冷的目光,穿透窗欞縫隙,不偏不倚,釘在他藏身的陰影里。無驚無懼,只有洞穿一切的平靜。
她倚在榻邊,脊背挺得筆直,瘦削的手腕隱在寬大的袖中,整個人似一尊易碎的薄胎白瓷,眸光卻沉靜如水,無波無瀾地落在他身上:
宋一辭“閣下深夜造訪,”
聲音輕,帶著病弱的沙啞,卻字字清晰,冰珠落盤,
宋一辭“是為求藥,還是尋仇?”
上官鶴(內(nèi)心OS:見鬼!竟被個“病秧子”…不對,這眼神…有意思。)
他手指下意識按上腰間軟劍,肌肉瞬間繃緊。
宋一辭放下書,扶著榻沿起身。動作因虛弱而緩,脊背卻挺得筆直。她甚至沒看門外護衛(wèi)的方向,步履虛浮,徑直走向放著赤靈芝的案幾。
宋一辭“若是尋仇,”
她停在案前,目光掠過靈芝,又落回窗外黑影,
宋一辭“我宋一辭無甚仇家,恐讓閣下失望?!?/p>
指尖拈起靈芝旁另一個小藥匣,
宋一辭“若是求藥…此物雖珍,非不可予人。”
她頓了頓,竟真的拿起那株價值連城的赤靈芝,連同藥匣,坦然從窗縫遞出!月光描摹著她纖細得驚人的手腕。
宋一辭“赤靈芝性烈如火,霸道非常。強行服用,恐非救命,反是催命?!?/p>
宋一辭“需配三錢甘草緩釋。甘草在此,已備好?!?/p>
上官鶴徹底怔住。預(yù)想中的搏殺、追逐、陷阱…全成了空。這意料之外的慈悲與通透,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狠狠撞進他冰封的心湖。那雙清冷眸子里的了然,讓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狼狽的滋味。
上官鶴(內(nèi)心OS:厚報?我這條命都是南珩撿回來的…這姑娘…她圖什么?)
他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接過了那溫潤的靈芝和微涼的藥匣。指尖擦過她冰涼的手腕,一絲奇異的麻癢竄過。
上官鶴“為何?”
聲音透過面巾,低沉沙啞,難掩震動。
宋一辭收回手,攏緊披風(fēng),低咳一聲,夜風(fēng)似乎更涼了:
宋一辭“藥,本就是用之于人。閣下不惜夜闖,所求必急。既遇上了,便是有緣?!?/p>
她的目光再次掠過赤靈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宋一辭“只望…善用此物,莫負贈藥人心意?!?/p>
那心意,是姐姐宋一夢的。
上官鶴握緊手中之物,那溫潤的觸感和少女決絕清冷的姿態(tài),烙鐵般燙在他心上。他深深凝望窗內(nèi)那抹蒼白卻挺拔的身影。
上官鶴(內(nèi)心OS:宋一辭…這名字,我記下了。)
上官鶴“今日之恩,上官鶴記下了!他日…必有厚報!”
命運的齒輪,已因這一場月夜下的初遇,悄然轉(zhuǎn)動。
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痕,出現(xiàn)在看似堅固的劇本之上。
鬼使神差地,他竟向前踏了一步。目光膠著在她眉間那點如血的朱砂痣上,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
指腹帶著一絲遲疑,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沖動,輕輕、輕輕地觸了上去——
指尖下的肌膚冰涼細膩,那一點紅痣?yún)s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兩人身體同時一震!上官鶴像被無形的火焰燙到,猛地縮回手,指尖蜷起,殘留的觸感在神經(jīng)末梢瘋狂跳動。
“梆——梆梆——”
窗外打更的銅鑼聲突兀響起,尖銳地刺破了這凝滯的瞬間。
上官鶴眼神驟然一凜,如受驚的豹子般疾退!動作間,耳垂上那枚銀質(zhì)耳墜竟被帶落,不偏不倚,帶著一絲微涼的銀光,落入了宋一辭微張的掌心。
他身影已如鬼魅般倒掠出窗外,融入濃稠夜色。只在徹底消失前,他回頭望了一眼——
藥廬窗邊,那抹素白纖細的身影煢煢孑立。
藥廬內(nèi),宋一辭獨立原地,望著他消失的夜空。月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眉間那點朱砂痣紅得驚心。她抬手,輕輕按在心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陌生的悸動。垂眸看著空了的紫檀木盒,想起姐姐溫柔的笑靨,唇角極淡地彎了一下。夜風(fēng)侵體,壓抑的咳嗽聲再次響起。
無人知曉,貼著她心口最溫?zé)岬牡胤?,藏著一塊觸手生溫的冰涼硬物——一枚無字金牌。
這秘密,連同金牌夾層里楚皇后親筆所書的血淚證言,是她父親宋聿德交付的保命符,亦是催命符。此刻,它安然沉睡,尚未預(yù)見自己將如何撕裂一個王朝的謊言,又將如何將它的主人,卷入滔天的巨浪。
命運的齒輪,已因這一場月夜下的初遇,悄然轉(zhuǎn)動。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痕,出現(xiàn)在看似堅固的劇本之上。
窗外風(fēng)聲漸急,拍打著窗欞,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她單薄的身軀在寒意中微微瑟縮了一下,握著耳墜的手指卻收得更緊,仿佛攥住的不是一枚飾物,而是昨夜那驚心動魄、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的片刻真實。
宋一辭“你到底……在妄求什么?”
她低聲詰問自己,那聲音里浸透了看透世情的蒼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躺在冰冷的錦衾中,意識卻異常清醒。
黑暗中,那個身影揮之不去——那雙深邃如夜、仿佛能洞悉一切卻又蒙著迷霧的眼,那抹總帶著三分戲謔、七分難測的唇角弧度,還有……指尖觸碰眉間時,那短暫卻烙鐵般的灼熱感。
她再次撫上那顆痣,心湖深處,那絲漣漪似乎并未平息,反而漾開更深的、難以名狀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