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時，J市的疫情忽然加重了。

起初只是零星新增，醫(yī)院里多了幾間隔離病房，蘇逸塵值夜班時會多留意幾眼防護服的穿脫規(guī)范。

直到周五傍晚，他剛查完房，李主任就拿著緊急通知走進辦公室，眉頭擰成了疙瘩：“全市啟動二級響應，咱們科要騰出一半病房改收新冠病人，所有醫(yī)護人員取消休假，馬上進應急狀態(tài)?！?/p>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戛然而止:。

蘇逸塵捏著病歷夾的手指緊了緊，后腰的傷口早已愈合，卻在這時隱隱泛起熟悉的酸脹——那是連軸轉時才會有的感覺。

“小蘇，你剛恢復沒多久，”李主任看向他，語氣放緩了些，“要不先去后勤幫幫忙？”

“不用?！碧K逸塵抬頭，眼底的清明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是心內科醫(yī)生，現(xiàn)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p>

他說這話時，手機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秦宇發(fā)來的消息：“下班等我，帶你去吃城南的羊肉湯?！?/p>

蘇逸塵盯著屏幕看了兩秒，指尖在輸入框敲了又刪，最后只回了三個字：“加班?！?/p>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里已經(jīng)亂了起來。護士站的姑娘們在清點防護服和N95口罩，藥房的推車轱轆碾過地面，發(fā)出急促的聲響。

電梯口擠滿了戴口罩的病人家屬，每個人眼里都帶著焦灼，像被風吹皺的湖面。

秦宇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背景音里有鍵盤敲擊的脆響，是他在辦公室的樣子?！霸趺赐蝗患影?？”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疫情嚴重了，”蘇逸塵靠在走廊的窗邊，看著樓下突然拉起的警戒線，“我們科要收新冠病人?！?/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久到蘇逸塵以為信號斷了?！胺雷o措施做好，”秦宇的聲音重新響起，比平時沉了些，“不許逞強，累了就立刻說?！?/p>

“知道了?！碧K逸塵笑了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平安扣，“你也別老熬夜，按時吃飯。”

掛了電話，轉身就撞上匆匆跑來的小李，姑娘眼眶紅紅的，手里攥著剛領到的防護服：“蘇醫(yī)生，防護服好緊……”

“我?guī)湍憧纯?。”蘇逸塵伸手幫她系好背后的帶子，指尖觸到冰涼的塑料扣，“第一次穿都這樣，呼吸慢點就好?！?/p>

小李吸了吸鼻子，忽然說：“我剛才看見秦總了，他的車停在醫(yī)院門口，好像在打電話安排什么?！?/p>

蘇逸塵心里一動，走到窗邊往下看。秦宇的車就停在警戒線外，他正站在車旁講電話，秋風掀起他的西裝外套，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襯衫。

隔著老遠，蘇逸塵都能看見他緊抿的唇角——那是他在商場上談判時才會有的表情。

當晚，第一批新冠病人被送進了改造后的病房。蘇逸塵穿著防護服，戴著護目鏡，第一次覺得呼吸都變得沉重。

有個老爺爺摘下氧氣面罩要找家人，他俯身在老人耳邊說了三遍“您先好好治病，家人都在外面等著”，護目鏡上便蒙上了一層水汽。

凌晨三點，他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走出病房，走廊里的燈慘白地亮著，映得每個人的影子都瘦長瘦長的。

護士站的長椅上，幾個同事靠著墻打盹，口罩滑到下巴上，露出疲憊的臉。

蘇逸塵剛要坐下，手機亮了。是秦宇發(fā)來的定位，就在醫(yī)院對面的酒店。“開了房間，”他說，“累了就去躺半小時，房卡放在前臺，報你名字?！?/p>

蘇逸塵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不用”，卻遲遲沒按發(fā)送鍵。

他走到窗邊，看見對面酒店的某扇窗戶亮著燈，像黑夜里的一顆星。

第二天清晨，小李抱著一箱早餐沖進護士站，眼睛亮得像藏了光：“蘇醫(yī)生！你看誰送的！”

箱子里是熱乎的包子、豆?jié){，還有獨立包裝的水果。最上面放著張便簽，字跡凌厲，是秦宇的手筆：“張媽做的，趁熱吃?！?/p>

蘇逸塵拿起一個肉包，溫熱的觸感透過塑料袋傳到手心。他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漫過舌尖時，忽然想起秦宇昨晚站在寒風里打電話的樣子——后來他才知道，秦宇連夜聯(lián)系了供應商，給全市的定點醫(yī)院送了十車防護物資。

那天下午，蘇逸塵在病房里搶救一個合并心梗的新冠病人。

除顫儀的電流擊在病人胸口，也震得他手臂發(fā)麻。直到心電監(jiān)護儀上跳出平穩(wěn)的波形，他才松了口氣，摘下護目鏡時，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匯成水珠。

走出病房，就看見秦宇站在走廊盡頭。

他穿著防護服，顯然是臨時找來的，尺寸不太合身，肩膀處空蕩蕩的?？匆娞K逸塵，他快步走過來，眼底的紅血絲比蘇逸塵的還重。

“你怎么來了？”蘇逸塵愣住了。

“給你們送設備，”秦宇的聲音悶悶的，隔著口罩聽不真切，“順便……看看你?！彼窒肱鎏K逸塵的臉，手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腕，“瘦了?！?/p>

蘇逸塵忽然笑了，隔著厚厚的手套回握住他的手：“等疫情過了，你請我吃十頓羊肉湯?！?/p>

秦宇也笑了，眼里的疲憊被這笑意沖淡了些：“二十頓?！?/p>

走廊里的風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吹過，兩個穿著防護服的身影站在原地，明明隔著一層塑料，卻像觸到了彼此的心跳。

遠處的病房里傳來儀器的滴答聲，窗外的陽光穿過云層，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蘇逸塵知道，這場仗難打。但他看著秦宇眼里的光，忽然想起那天傍晚，他們說要去坐大擺錘，說要回家。

原來家從來不是某個地方，而是無論你在戰(zhàn)場的哪一端，都知道有人在為你撐著傘，等你平安歸來。

他用力握了握秦宇的手，轉身走向下一個病房時，腳步比來時更穩(wěn)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