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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標(biāo)簽: 現(xiàn)代 

想你

風(fēng)吹過雨天時

陳硯之把速寫本合起來時,聽見里面?zhèn)鱽砑?xì)微的沙沙聲,像玉蘭花瓣在和畫里的少年悄悄說話。他走到畫架前,指尖撫過畫布上林深的眉眼,炭筆勾勒的線條里還藏著未干的油彩,混著窗外漫進來的晚霞,讓那雙眼看起來像盛著揉碎的星光。

畫室里還留著林深的痕跡。沙發(fā)扶手上搭著他忘帶的薄外套,是淺灰色的,袖口卷著兩道折痕,陳硯之拿起來時,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圖書館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忽然發(fā)現(xiàn)口袋里露出半截紙條,抽出來看,是張便利店的收據(jù),日期是上周三——那天他說想吃街角的三明治,林深下午就跑了兩站路去買,回來時額角還掛著汗。

窗外的晚霞漸漸沉下去,把天染成了葡萄紫。陳硯之收拾畫具時,發(fā)現(xiàn)林深坐過的地方掉了顆紐扣,銀閃閃的,像從他帆布包上掉下來的。他捏著紐扣走到窗邊,看見樓下的石板路上,林深的身影正拐過街角,帆布包上的掛飾還在晃,像只停不住的風(fēng)鈴。

第二天清晨,陳硯之特意早到了半小時。他在畫室的花瓶里插了束新的玉蘭花,又從抽屜里翻出支4B的軟炭筆,筆桿上還留著上次林深幫他削時的弧度。雨果然又下了起來,不大,像篩子篩下來的細(xì)沙,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響。

七點五十的時候,畫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林深抱著帆布包站在門口,發(fā)梢沾著雨珠,像落了層碎鉆?!拔覜]遲到吧?”他踮著腳進來,生怕踩臟地板,卻沒注意到陳硯之早就在門口鋪了塊吸水墊。

“剛擺好畫具?!标惓幹噶酥干嘲l(fā),上面放著疊好的淺灰外套,“你的衣服落了。”

林深的耳朵瞬間紅了,抓過外套往包里塞時,紐扣嘩啦啦滾出來,在地板上轉(zhuǎn)了個圈,停在陳硯之腳邊。兩人同時彎腰去撿,額頭“咚”地撞在一起,像敲了聲悶鼓。

“抱歉。”陳硯之捂著額頭抬頭,看見林深正捂著額角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雨絲還亮。“你的紐扣。”他把銀紐扣遞過去,指尖擦過林深的掌心,像有電流順著手臂爬上來。

林深把紐扣塞進外套口袋,忽然從包里掏出個玻璃罐,里面裝著滿滿一罐曬干的玉蘭花瓣:“昨天那片會壞的,這個能存很久。”罐子上貼著張便利貼,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防潮”。

陳硯之接過罐子時,發(fā)現(xiàn)里面還混著片淺粉的櫻花瓣,邊緣卷著點焦黃色,像去年春天落在他課本上的那片。他忽然想起,去年櫻花季他總在畫室待到很晚,林深每天都借口“等朋友”在樓下長椅上坐很久,直到他關(guān)燈離開,才踩著滿地落櫻慢慢走遠。

“今天想畫什么角度?”林深在沙發(fā)上坐好,姿勢和昨天幾乎一樣,只是這次膝蓋上放了本翻開的詩集,是陳硯之??吹哪潜尽S赀€在下,把玻璃蒙上了層白霧,林深用指尖在上面畫了個小小的太陽,畫完又趕緊擦掉,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陳硯之握著炭筆的手頓了頓,忽然不想畫雨天了。他想畫少年指尖的溫度,畫他藏在詩集里的目光,畫玻璃窗上未干的水痕里,兩個悄悄靠近的影子。

炭筆在紙上劃過,留下柔軟的弧線。林深忽然抬頭,剛好撞進他的視線里,像兩滴雨落進同一片水洼。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在地板上投下道金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畫架旁輕輕交疊。

陳硯之看著紙上漸漸清晰的眉眼,忽然明白,有些光從來不需要刻意去畫——它們早就落在彼此眼底,像玉蘭花瓣上的晨露,像橘子糖里的晚霞,像這個雨天里,藏不住的心動。

陳硯之的炭筆在紙上頓了頓,林深正低頭用指尖捻著詩集的頁角,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切進來,在他發(fā)頂鍍了層淺金。這場景忽然讓他想起去年深秋的教學(xué)樓走廊,林深也是這樣站在公告欄前,指尖劃過社團招新海報,側(cè)臉被夕陽切得明暗分明。

那天陳硯之抱著畫筒從畫室回來,差點撞上迎面跑過來的學(xué)弟,畫筒里的素描散了一地。林深就是那時候蹲下來的,校服袖口沾著點顏料——后來才知道他剛上完陶藝課,指尖還留著陶土的澀感。兩人撿畫時手指撞了三次,最后一張是林深的側(cè)影速寫,不知什么時候被夾在里面,鉛筆線稿被他指腹蹭得發(fā)了灰。

“是你畫的?”林深舉著畫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陳硯之那時候還嘴硬,搶過來說是隨便畫的,卻沒發(fā)現(xiàn)對方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畫紙,邊角畫著他在畫室窗邊發(fā)呆的背影。

“想什么呢?”林深忽然抬頭,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黑點。陳硯之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他眼下的痣畫得太深,像顆沒擦干凈的星子?!皼]什么,”他慌忙轉(zhuǎn)開視線,“想起上次在階梯教室,你替我占的座位。”

那天公開課人太多,陳硯之遲到時只剩最后一排的空位。林深把靠窗的位置讓給他,自己擠在最邊上,膝蓋幾乎頂?shù)角芭诺囊巫?。陽光曬得人犯困,陳硯之迷迷糊糊間感覺有東西落在肩上,睜眼發(fā)現(xiàn)是林深的校服外套,帶著洗過的皂角香。而林深正歪著頭看黑板,耳尖被曬得發(fā)紅,像藏著半句沒說出口的話。

“那是因為你總愛坐在窗邊?!绷稚罘娂Γ鋈粡臅摾锏舫銎y杏葉,黃得像被陽光浸透?!叭ツ険斓?,”他有點不好意思地?fù)蠐项^,“看見你在樹下寫生,覺得這片葉子好看。”

陳硯之想起那個深秋午后,自己蹲在銀杏樹下畫光影,身后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仡^時只看見林深的背影拐進教學(xué)樓,校服后襟沾著片銀杏葉,像只停在背上的黃蝴蝶。原來那時候他就看見了,像藏著個關(guān)于秋天的秘密。

畫室的掛鐘敲了兩下,林深忽然站起來伸懶腰,衣擺掃過畫架的金屬邊,發(fā)出叮的輕響?!叭ベI瓶水?”他晃了晃手里的空瓶,眼睛往樓下的便利店瞟。陳硯之跟著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影子在地板上已經(jīng)挨得很近,像兩棵悄悄纏繞的樹。

穿過教學(xué)樓回廊時,遇見抱著籃球的男生們沖林深喊:“不去打球?”林深擺擺手:“有事?!标惓幹肫鹕现苈愤^球場,看見林深投籃時被球砸中后背,卻還笑著擺手說沒事。后來才從別人嘴里聽說,他那天特意等在畫室樓下,就是想“碰巧”遇見自己。

便利店的冰柜嗡嗡作響,林深拿了兩瓶橘子味的汽水,瓶身凝著細(xì)密的水珠。付錢時,收銀員笑著說:“你們總是一起來買這個啊?!标惓幹蹲?,林深已經(jīng)紅著臉拉他往外走,汽水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像握著半夏天的風(fēng)。

“其實……”林深在走廊停下腳步,聲音比汽水冒泡還輕,“上次你說喜歡橘子糖,我就天天來買,想等你路過時‘剛好’剩下最后一顆?!彼皖^踢著腳下的石子,校服領(lǐng)口露出點鎖骨,像藏著沒說盡的話。

陳硯之忽然想起那些被“碰巧”遞來的橘子糖,圖書館里“剛好”空著的鄰座,畫室門口“碰巧”遇見的身影。原來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編排的相遇,像他畫里那些藏在陰影里的光,早就在彼此眼底亮了很久。

回到畫室時,陽光已經(jīng)斜斜地爬到畫架上,把林深的側(cè)影描得毛茸茸的。陳硯之重新握住炭筆,這次沒有畫雨天,而是畫了走廊里的光影,畫里的少年手里捏著片銀杏葉,眼底盛著比陽光還暖的笑意。

“畫好了給我看看?”林深湊過來看,呼吸落在陳硯之的手背上,像只輕輕停落的蝶。陳硯之點點頭,忽然發(fā)現(xiàn)紙上的影子已經(jīng)交纏在一起,像兩個終于敢靠得很近的靈魂。窗外的玉蘭花又落了幾片,飄在窗臺上,像誰悄悄寫下的注腳。

炭筆在紙上沙沙游走,陳硯之故意放慢了速度。林深正趴在窗臺上看樓下的人放風(fēng)箏,風(fēng)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陽光順著他的側(cè)臉滑下來,在下巴尖凝成一點金,像被誰輕輕點了筆高光。

“風(fēng)箏線要斷了?!绷稚詈鋈换仡^,眼睛亮得像含著光。陳硯之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果然見那只藍蝴蝶風(fēng)箏搖搖晃晃地往這邊飄,最后卡在了畫室窗外的梧桐樹枝上。兩個小孩在樓下跳著腳喊,林深忽然從帆布包里摸出把折疊傘,“我去幫他們拿下來?!?/p>

他跑下樓時,帆布鞋踩過水洼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陳硯之靠在窗邊看,見他踮著腳夠樹枝,校服后背被陽光曬得發(fā)亮,像幅會動的畫。忽然想起上個月在圖書館,林深也是這樣幫他夠最高層的畫冊,指尖在書架上掃過,帶起細(xì)小的灰塵在光束里跳舞。那本畫冊最后落在他懷里時,還帶著林深掌心的溫度,封面上的睡蓮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沾著點濕潤的暖意。

林深舉著風(fēng)箏跑回來時,發(fā)梢沾了片梧桐絮,像朵調(diào)皮的云停在他頭頂?!敖o他們送下去?!彼扬L(fēng)箏往陳硯之手里一塞,轉(zhuǎn)身又跑了,帆布包撞在樓梯扶手上,發(fā)出咚咚的輕響。陳硯之捏著風(fēng)箏的竹骨,忽然發(fā)現(xiàn)上面纏著根銀線,像極了那天林深幫他修畫架時,從口袋里摸出的那卷細(xì)鐵絲。

等林深再回來,手里多了串糖葫蘆,糖衣亮得像琥珀。“樓下老奶奶給的,”他獻寶似的遞過來,“說看我們總待在畫室,該吃點甜的?!标惓幹Я祟w山楂,酸得瞇起眼,林深在旁邊笑得直抖,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中和一下?!?/p>

糖紙撕開的聲音很輕,像蝴蝶振翅。陳硯之含著糖說話,聲音有點含糊:“上周畫展,你是不是去了?”他看見過人群里那個淺灰色的身影,站在自己那幅《雨天》前看了很久,手指在玻璃展柜上輕輕敲著,像在數(shù)畫上的雨絲。

林深的耳朵紅了,低頭踢著地板縫里的灰塵:“路過而已?!笨申惓幹浀?,那天他穿的不是校服,是件干凈的白襯衫,領(lǐng)口別著枚銀色的小別針,像特意打扮過。就像去年藝術(shù)節(jié),他明明說不喜歡吵鬧,卻還是坐在觀眾席最前排,舉著手機錄下自己彈琴的樣子,屏幕亮光照著他認(rèn)真的側(cè)臉。

畫室的掛鐘敲了三下,林深忽然從包里掏出個素描本,遞到陳硯之面前?!敖o你的?!彼氖种附g著帆布包的帶子,像在緊張什么。本子里畫滿了速寫,全是陳硯之的樣子——在畫室里調(diào)色的側(cè)影,圖書館里低頭看書的眉眼,甚至還有他在食堂排隊時打哈欠的模樣,鉛筆線稿里藏著細(xì)碎的光影,像撒了把星星。

最后一頁夾著張電影票根,是上周新上映的文藝片,座位號挨著?!氨緛硐爰s你去看的,”林深的聲音低下去,“又怕你沒時間。”陳硯之摸著那張微微發(fā)皺的票根,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朋友圈說想看這部電影,原來他都看見了,像收藏著所有關(guān)于自己的碎片。

窗外的風(fēng)掀起窗簾,吹得畫架上的紙嘩啦啦響。林深伸手去按,指尖和陳硯之的撞在一起,這次誰都沒躲開。兩人的影子在墻上輕輕搖晃,像兩朵慢慢靠近的云?!半娪斑€沒下映?!标惓幹犚娮约旱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周末有空嗎?”

林深猛地抬頭,眼睛里像炸開了煙花,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坝锌?!”他答得飛快,像怕晚一秒就會錯過,“天天都有空?!狈及系膾祜椨珠_始叮當(dāng)響,像在為這個約定伴奏。

夕陽把畫室染成蜂蜜色時,林深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路過畫架時,他忽然停住,伸手輕輕碰了碰陳硯之畫了一半的速寫——紙上的自己正舉著那片玉蘭花瓣,眼底的光被炭筆細(xì)細(xì)勾勒,像藏不住的秘密終于說了出口。

“明天見?!绷稚畹穆曇衾飵еσ?,跑下樓時腳步輕快,像踩著云朵。陳硯之站在窗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里還捏著那本畫滿了自己的素描本。晚風(fēng)帶著玉蘭花的香氣飄進來,混著鉛筆屑的味道,像個溫柔的擁抱。

他低頭翻開速寫本,在新的一頁輕輕落下筆。這次畫的不是風(fēng)景,也不是單人像,而是兩個并肩走在夕陽里的影子,手牽著手,像要走向很長很長的未來。窗外的風(fēng)箏早已被取走,但空氣里仿佛還飄著細(xì)細(xì)的銀線,一頭系著畫室的燈光,一頭系著少年雀躍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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