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敲出規(guī)律的節(jié)奏,江南枝緊緊攥著韁繩,手心的汗幾乎要把皮革濡濕。
夜風(fēng)卷著寒意往衣領(lǐng)里鉆,她卻渾然不覺,滿腦子都是齊天塵那句“守好這柄劍,看清腳下的路”。
“郡主,前面就是安寧府了。”引路的侍衛(wèi)勒住馬韁,低聲提醒。
抬頭望去,只見街角立著座朱漆大門,門楣上懸著塊燙金匾額,燈籠的光暈里,“安寧郡主府”五個字看得真切。
她剛松了口氣,就見府門“吱呀”開了,一個穿著粉布裙的丫鬟提著燈跑出來,看清馬上的人,眼圈瞬間紅了:“郡主!您可回來了!奴婢等得心慌死了!”
這丫鬟約莫十五六歲,梳著雙丫髻,臉上還帶著點(diǎn)嬰兒肥,江南枝腦子里立刻蹦出個名字——小春,原主身邊最貼心的小丫鬟。
“讓你擔(dān)心了。”她努力模仿著記憶里貴女的語氣,被侍衛(wèi)扶下馬時(shí),腿肚子都在打顫,卻強(qiáng)撐著沒露怯。
春桃眼尖,一眼瞧見她濕透的衣袍,驚叫著要去燒熱水:“郡主您怎么淋成這樣?快進(jìn)屋換衣裳!仔細(xì)凍出病來!”
被簇?fù)碇M(jìn)了內(nèi)院,江南枝才發(fā)現(xiàn)這郡主府竟比她想象中雅致。繞過雕花木屏風(fēng),臥房里早已備好了暖爐,床上鋪著厚厚的錦被,梳妝臺上擺著的玉梳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郡主,奴婢伺候您梳洗。”春桃捧著干凈的襦裙過來,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
江南枝擺擺手:“我自己來就好,你先下去吧?!彼龑?shí)在需要獨(dú)處片刻,理清這亂糟糟的頭緒。
等房門關(guān)上,她才脫力似的坐在妝臺前,看著銅鏡里那張陌生的臉。柳葉眉,杏核眼,鼻尖小巧,唇色偏淡,倒是副清麗模樣,只是臉色因奔波顯得不怎么紅潤。
“江南枝啊江南枝,你這是闖進(jìn)了多大的漩渦里?!彼龑χR子喃喃自語,指尖劃過鏡中人的臉頰,忽然摸到鬢角藏著的半枚玉佩——這是原主貼身帶的物件,據(jù)說能安神。
正怔忡間,懷里的青鸞劍忽然輕輕動了動。她低頭看去,劍身映著燭火,竟隱隱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寅時(shí)三刻,觀星閣見?!?/p>
字很快又淡去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江南枝心頭一跳,寅時(shí)三刻,不就是后半夜?難道蕭瑟已經(jīng)被送過去了?
她忙起身換了身月白襦裙,剛系好腰帶,就聽院墻外傳來幾聲輕叩。小春在外頭問:“郡主睡了嗎?廚房煨了姜湯,要不要趁熱喝一碗?”
“送進(jìn)來吧?!苯现Π亚帑[劍藏進(jìn)床榻暗格,剛收拾好,春桃就端著個青瓷碗進(jìn)來了。
姜湯冒著熱氣,甜絲絲的帶著點(diǎn)辣。江南枝幾口喝下去,渾身頓時(shí)暖烘烘的,連帶著心里的焦灼也淡了些。
“郡主,您今晚去宮里,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春桃收拾碗碟時(shí),忍不住多問了句,“聽侍衛(wèi)說,您被國師請去了觀星閣?”
江南枝含糊應(yīng)著:“沒什么大事,就是國師問了些話?!彼桓叶嗾f,誰知道這府里有沒有眼線。
春桃也識趣,沒再追問,只叮囑她早些歇息,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臥房里重歸寂靜,江南枝躺在柔軟的床上,全無睡意的思索:也沒有人能告訴我怎樣才能回去啊?
還有國師,沒想到他連穿越的事都知道!還有太姥爺,難不成他是這個世界的人?太不可思議了吧……
她數(shù)著窗欞上的雕花,數(shù)到第三十二朵時(shí),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打更聲——二更天了。
離寅時(shí)三刻還有兩個時(shí)辰。
她索性起身,從暗格里取出青鸞劍。月光透過窗紙灑進(jìn)來,劍身泛著冷光,竟比白日里更顯鋒利。
她忽然想起齊天塵說的“持劍人”三個字,這劍選了她,究竟是福是禍?
正看得出神,院外忽然掠過一道黑影。江南枝猛地攥緊劍柄,就聽屋頂傳來幾聲極輕的瓦片響動,隨即又歸于寂靜。
“是錯覺嗎?”
她屏住呼吸,走到窗邊撩開一角窗紗。夜色濃稠,院墻外的老槐樹影影綽綽,除了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再無別的動靜。
“看來是自己嚇自己了?!彼闪丝跉?,轉(zhuǎn)身吹熄了燭火。雖然寅時(shí)三刻還早,但今夜注定無眠。
寅時(shí)的梆子剛敲過第三響,江南枝已換好利落的勁裝,青鸞劍斜挎在腰間,腳步輕得像片落葉。
小春睡得沉,她沒驚動,只在桌上留了張字條,字跡是照著原主舊物模仿的,只寫了“暫出,勿念”四字。
剛出府門,就見街角停著輛青篷馬車,車夫戴著頂斗笠,見她出來,只低低說了聲“上車”,聲音竟有些耳熟。
江南枝猶豫片刻,還是掀簾坐了進(jìn)去——這時(shí)間點(diǎn),除了齊天塵的人,不會有旁人特意來接她。
車廂里沒點(diǎn)燈,卻隱約能聞到同觀星閣一樣的檀香。她剛坐穩(wěn),馬車便悄無聲息地動了,車輪碾過青石板,竟沒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國師料到我會準(zhǔn)時(shí)去?”江南枝摸著腰間的劍柄,打破沉默。
“青鸞劍既給了示,持劍人自會遵時(shí)。”車外傳來齊天塵的聲音,竟不是車夫在說話,倒像是用了什么傳音的法子,“只是今夜去觀星閣,不止為看永安王?!?/p>
江南枝心頭一動:“還有別的事?”
“今日貧道會告訴你,你的命運(yùn)?!?/p>
她瞬間挺直了脊背。命運(yùn)?是我本身,還是原主的命運(yùn)?
“你要記住——變數(shù)非禍,順勢為舟?!?/p>
江南枝默默咀嚼著這八個字。順勢為舟?難怪青鸞劍只引她來找齊天塵,而非直接沖到蕭瑟面前硬闖。
馬車忽然停了。掀簾一看,觀星閣的院門正虛掩著,檐下的青銅鈴不響了,倒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她剛要邁步,就見小春從門后探出頭,眼圈紅紅的:“郡主,您怎么不叫醒奴婢……”
“你怎么在這?”江南枝有些發(fā)愣。
“是這位仙長的徒弟接我來的,說您需要人伺候?!毙〈菏掷镞€提著個食盒,“奴婢帶了些點(diǎn)心,怕您夜里餓?!?/p>
江南枝看著她手里的食盒,忽然想起原主的記憶里,小春雖是丫鬟,卻更像妹妹,原主從小身子弱,夜里常餓,都是春桃偷偷在灶房給她留著吃食。
“進(jìn)來吧。”齊天塵的聲音從院里傳來,“永安王剛醒,正好用些清淡的?!?/p>
江南枝趕緊拉著小春往里走。觀星閣的偏殿里果然設(shè)了張軟榻,蕭瑟正半靠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卻有了點(diǎn)血色,見她進(jìn)來,原本淡漠的眼神里閃過一絲訝異。
“你怎么來了?”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卻帶著慣有的疏離。
“國師說你在這兒?!苯现]敢多看他,轉(zhuǎn)身讓小春把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擺出來,“剛熬的小米粥,你喝點(diǎn)墊墊?!?/p>
‘奇怪,看劇的那股興奮勁兒呢?現(xiàn)在怎么再次見到他還有點(diǎn)緊張……’
蕭瑟沒動,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青鸞劍上,又掃過她身后的齊天塵:“國師特意讓郡主來的?”
“是劍讓她來的。”齊天塵端著碗湯藥走過來,眼神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永安王,這藥得趁熱喝,里頭加了凝神草,能壓一壓你體內(nèi)的寒氣?!?/p>
‘蕭瑟不會也知道我是穿越來的吧……’
他接過藥碗,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他自小畏寒,卻從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方子,可此刻看著碗里深褐色的藥汁,竟鬼使神差地沒推開。
江南枝看得真切,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她記得劇里蕭瑟這次受寒差點(diǎn)落下病根,若齊天塵的藥真能管用……
“郡主似乎很關(guān)心本王?”蕭瑟忽然抬眼,目光銳利如刀,“昨夜宮門前,你想扶本王起身;今夜又特意來送粥……江南枝,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她措手不及。是啊,一個與他并不熟郡主,對他這般上心,確實(shí)反常。
就在她不知如何作答時(shí),腰間的青鸞劍忽然輕輕顫了顫,劍柄抵著她的掌心,像是在提醒什么。她猛地想起小春剛擺出來的小菜——其中一盤腌梅子,是原主愛吃的,也是劇里蕭瑟小時(shí)候常偷著吃的零嘴,后來遭了變故才再沒碰過。
“我……”江南枝指著那盤梅子,硬著頭皮道,“聽說永安王小時(shí)候愛吃這個,想著或許合胃口?!?/p>
‘害……我這算不算是答非所問?’
蕭瑟的目光果然落在了梅子上,眼神倏地暗了下去,握著藥碗的手指緊了緊。那是他母妃生前親手給他腌的味道,除了早已過世的宮人,這世上該沒人知道了。
齊天塵適時(shí)咳了聲:“藥涼了?!?/p>
蕭瑟低頭,一口口喝起藥來,沒再追問。
小春識趣地收拾了碗筷退出去,殿里只剩他們?nèi)?。檀香裊裊中,這觀星閣的月光,似乎比別處更懂人心
它照得出蕭瑟眼底的戒備,也映得出她藏不住的關(guān)切,卻偏偏留了三分余地,沒把這微妙的氣氛戳破。
“喝完藥歇會兒吧?!饼R天塵收起空碗,“天亮后自有侍衛(wèi)送你回府,這幾日莫要再沾寒氣。”
蕭瑟沒應(yīng)聲,卻閉上了眼。江南枝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忽然想起昨夜他跪在宮門前的模樣,總覺得哪里不太舒服。
她悄悄退到殿角的竹凳上坐下,手無意識地搭在青鸞劍上。劍身微涼,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安寧郡主居然也在啊?!币粋€紅衣女子突然走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