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jì)元凡修陸青傳

旗艦甲板上啃噬纜繩的“嘶嘶”聲戛然而止。

如同無形的鞭子抽過，那些噴吐毒液、孵化蠱蟲的船員猛地停止了破壞。他們灰白色的眼珠木然轉(zhuǎn)動，齊刷刷對準(zhǔn)下游河灣處笛音傳來的方向。粘稠的毒液順著他們的嘴角滴落，掛在纜繩、甲板上的紫黑色蠱蟲也豎起尖銳的口器，發(fā)出短促而焦躁的“嘶嘶”鳴叫，仿佛一群被血腥味刺激的食人魚嗅到了更龐大的獵物。

絕望的混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詭異的死寂和對遠(yuǎn)處笛音的畸形“渴望”。

陸青掌中那朵蘊(yùn)含著焚海之威的青色雷蓮并未消散，只是光芒驟然內(nèi)斂，凝練得如同實質(zhì)的水晶，懸浮在他手心上方三寸，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毀滅氣息。他站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中央，青衫獵獵，目光如淬火的寒刃，刺破沉沉夜幕，死死釘在下游河灣那片被蘆葦與水霧籠罩的黑暗區(qū)域。

那尖銳怪異的笛音，貪婪、暴虐、充滿毀滅欲念，是唯一的燈塔，也是致命的坐標(biāo)！

“是求救？還是新的陷阱？”墨誠臉色鐵青，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旗艦舵輪被腐蝕得坑坑洼洼，幾根主纜繩被啃斷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沾滿了粘稠毒液和蠕動的蠱蟲，大片船帆更是千瘡百孔，烈風(fēng)吹過，發(fā)出凄厲的嗚咽。整艘船如同被拔掉爪牙的猛獸，只能在這片水域絕望地漂浮、打轉(zhuǎn)。

“都不是?！标懬嗟穆曇舯畯毓牵恳粋€字都像是從九幽深處鑿出來的冰渣，“是進(jìn)食的信號?！?/p>

他緩緩抬起左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枚寸許長短、慘白如骨的笛子。笛身布滿詭異的螺旋紋路，觸手冰涼刺骨，隱隱傳來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波動。這正是他從“順風(fēng)號”毒師顱中生生搜刮出來的骨笛！

“順風(fēng)號上那人只是個擺設(shè)，吹不出真正的‘噬魂引’。真正的控蠱毒師在百里之外的水寨，以笛音為引，將我船化為‘餌’，誘使噬心蠱全力催發(fā)精華，凝成‘蠱精’?！标懬嗟哪抗鈷哌^那些如同提線木偶般轉(zhuǎn)向笛音方向的船員，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譏誚，“蠱精一旦成形，便會被這骨笛的主人隔空汲取，壯大己身。我們，連同這些被操控的軀殼，不過是他們豢養(yǎng)蠱蟲的‘血食爐鼎’！”

墨璃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影閣的手段，已非歹毒二字所能形容，這完全是視人命如草芥，化生靈為養(yǎng)料的魔道邪法！

“陸先生！”墨誠急聲問道，“此笛在手，能否反制？”

陸青沒有回答墨誠，他的目光落在墨璃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安慰，只有冰冷的陳述：“船已半廢，無法遠(yuǎn)航。蠱毒雖暫被壓制，但骨笛主人不死，寄生之力不絕。百里水路，若被水寨察覺異動提前撤走，蠱毒隨時復(fù)燃，船毀人亡只在頃刻。”

墨璃的心臟猛地揪緊。她聽懂了陸青的未盡之言：旗艦已成絕地，留下，便是等死。唯一的生路，是溯笛音而上，直搗黃龍！

陸青沒再理會任何人。他右手掌心的青色雷蓮無聲消散，下一刻，左手那枚慘白的骨笛被他穩(wěn)穩(wěn)橫在唇邊。

“嗚——嗡……”

一股并非通過唇齒氣息吹奏，而是純粹由雄渾無匹、凝練如實質(zhì)的神念之力灌注催發(fā)的奇異笛音，驟然自骨笛中炸響！這聲音低沉、蒼茫、尖銳刺耳，全然不似人類所能發(fā)出，更像是某種遠(yuǎn)古兇獸在深淵中發(fā)出的咆哮！笛音中蘊(yùn)含著磅礴浩蕩的力量，毫無技巧可言，唯有最原始、最直接的碾壓！

笛音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扭曲著空氣的慘白音波，如同撕裂虛空的利刃，朝著下游河灣笛音源頭處狠狠貫刺而出！

“轟隆隆——”

百里外的河灣深處，那貪婪暴虐的笛音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扼住咽喉，發(fā)出一聲尖銳到變調(diào)的悲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毒蟲瞬間被碾爆發(fā)出的、沉悶如悶雷的轟響！仿佛那片水域之下，有無數(shù)惡魔在同時發(fā)出瀕死的哀嚎！

陸青的身影在笛音響起的剎那，已化作一道模糊的青線，消失在旗艦甲板邊緣。下一刻，他足尖已在數(shù)十丈外湍急渾濁的河面上輕輕一點！

“砰！”

水面炸開一朵巨大的浪花，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而他借力之處的水面，竟瞬間凝結(jié)出一塊磨盤大小、堅逾精鋼的青色玄冰！冰面寒氣四溢，周圍丈許內(nèi)的河水都泛起細(xì)密的冰晶。

一步踏冰，身影如電！

“咔嚓！咔嚓！咔嚓！”

陸青的身影在寬闊洶涌的河面上疾馳，每一次落下，足下水浪必有凝冰承托，發(fā)出清脆的碎裂之聲。那碎裂并非冰面承受不住力道，而是冰層在承受他踏足的瞬間便完成了使命，又在下一個瞬間于他身后炸裂破碎，化作漫天冰晶碎屑，在月色下折射出清冷寒光，如同為他鋪就了一條瞬息凝結(jié)又瞬息毀滅的寒冰之路！

所過之處，滔滔濁浪被強(qiáng)行凍結(jié)，又在下一刻被他身后帶起的恐怖風(fēng)壓徹底碾碎！碎冰殘渣在河面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翻騰著刺骨寒氣的白色軌跡，如同一條憤怒的冰龍溯流而上，直撲敵巢！速度之快，早已超越了凡俗舟楫的極限！

旗艦甲板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道瞬息遠(yuǎn)去的青色身影，以及河面上那條迅速延伸、攪動寒潮的恐怖冰痕。

“墨誠叔！”墨璃猛地回神，聲音帶著一種絕境中逼出的決絕，“召集所有尚能行動的人手！清理毒液蠱蟲！加固舵輪！斷纜換新！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向陸先生的方向靠攏！不能讓他一人獨闖龍?zhí)叮　?/p>

她彎腰，從地上一個昏迷船員粘稠的衣襟上，忍著強(qiáng)烈的惡心，用布裹著手，小心捻起幾只尚未完全死透、還在微微抽搐的紫黑色蠱蟲殘骸。蟲尸入手冰涼，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陰邪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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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水路，對陸青而言，不過是風(fēng)馳電掣的片刻。

寒冰炸裂的軌跡終止在一片蘆葦叢生的荒僻河灣。

這里水勢回旋，形成一片相對平靜的寬闊水域。靠近岸邊的水面上，赫然漂浮著一座巨大的、由無數(shù)粗大原木和堅韌藤蔓捆綁固定而成的水上堡壘！堡壘結(jié)構(gòu)粗獷而詭異，形似一只匍匐在水面的猙獰蟾蜍。巨大的木質(zhì)“蟾口”便是水寨的入口，里面透出幽暗跳動的火光。

堡壘外圍的水面上，漂浮著大片大片難以言喻的污穢。那是密密麻麻、被陸青那一聲隔空神念笛音生生震碎、碾爆的各種蠱蟲尸體碎片！色彩斑斕的甲殼、斷裂的節(jié)肢、粘稠的漿液混在一起，在渾濁的水面上鋪開厚厚一層，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甜惡臭，如同煉獄的血池。不少破碎的蟲尸還在微微抽搐，一些體型稍大的毒蟲殘骸上，甚至殘留著被強(qiáng)行打斷汲取過程而形成的、如同樹根般扭曲的紫色經(jīng)絡(luò)，兀自閃爍著黯淡邪光。

水寨內(nèi)部一片死寂，仿佛一頭被驚擾后蟄伏起來的巨獸。先前那暴虐的笛音早已消失無蹤。

陸青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水寨入口處一根粗大的、沾滿滑膩水苔的原木上，腳下是翻涌著毒蟲尸骸的污濁水面。他手中那枚慘白的骨笛已然收起，唯有周身彌漫的冰寒殺氣，比腳下的寒潮更加刺骨。

他目光掃過巨大“蟾口”內(nèi)幽深的通道。通道兩側(cè)粗糙的木壁上，布滿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孔洞?？锥粗?，隱約可見密密麻麻的、閃爍著幽光的復(fù)眼在窺伺，細(xì)小尖銳的口器伸縮不定。

那是尚未孵化的蠱巢！

突然！

“嗚嗷——吼?。?！”

數(shù)聲非人的狂吼從通道深處爆發(fā)！緊接著，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擂鼓，震得整個木寨都在微微顫抖！

三道龐大的黑影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錘，帶著腥臭無比的惡風(fēng)，從幽暗通道中猛沖出來！

這是三個“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人。

他們的體型比尋常壯漢龐大了一倍有余，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肌肉如同巖石般塊塊賁張，卻又布滿粗大的、蚯蚓般蠕動的青紫色血管。脖頸、手臂、胸口等關(guān)節(jié)處，竟生出了一層厚厚的、如同昆蟲硬殼般的黑色角質(zhì)！他們的頭顱都已嚴(yán)重變形，顴骨高聳，下巴前突，口中獠牙外翻，滴落著腥臭的黏液。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他們的眼睛——渾濁不堪，眼白完全被濃稠的紫黑色液體占據(jù)，瞳孔則縮成了兩個細(xì)小的、劇烈顫抖的紅點，放射著純粹獸性的瘋狂與痛苦！

顯然，這三人是被強(qiáng)行灌入了過量蠱毒，在極短時間內(nèi)催生出的、力量狂暴卻徹底喪失神智的“蠱化巨尸”！

三頭蠱化巨尸甫一出現(xiàn)，便鎖定了入口處的陸青。沒有任何遲疑，它們口中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巨大的腳掌踏碎腳下的木板，如同三座移動的山巒，裹挾著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分左、中、右三路，向著陸青猛撲而來！巨大的拳頭撕裂空氣，帶起沉悶的呼嘯，封死了陸青所有閃避的空間！它們每一步落下，整個水寨都為之震顫呻吟！

力量，狂暴到極致的力量！這便是迎接陸青的開場！

陸青立于原地，紋絲不動。他甚至沒有看那三頭挾著毀滅之勢撲來的恐怖巨尸，只是緩緩抬起了右手。

五指，微微彎曲。指尖之上，一縷縷比發(fā)絲更細(xì)、凝練到極致、呈現(xiàn)出純凈青玉色澤的雷弧無聲跳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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