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純凈水滑過喉嚨，短暫地澆熄了體內(nèi)肆虐的燥火，霍臨云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

藥效像頑固的藤蔓，依舊緊緊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末梢，每一次心跳都帶著灼熱的鼓動。

他靠著冰涼的墻壁，試圖汲取那一點可憐的涼意，目光卻緊緊鎖在安卿魚身上，不敢有絲毫松懈。

安卿魚突然提起《深淵凝視》，這完全出乎霍臨云的意料。

他以為對方會就“補償”提出具體的要求，或者干脆冷笑著拒絕，甚至直接聯(lián)系那個神秘的“公司”來處理他這個麻煩。

劇本？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霍臨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強(qiáng)行壓下身體的不適，在混亂的記憶碎片中翻找關(guān)于這部新劇的信息。

原主留下的記憶像一堆沾著油污的垃圾，需要他屏住呼吸去翻檢。

《深淵凝視》

一部打著“心理驚悚”旗號的電影。

原主“霍臨云”的野心之作，試圖沖擊某個重要的電影節(jié)獎項。

劇本的核心，是一個高智商反社會人格的連環(huán)殺手，癡迷于在受害者身上進(jìn)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

用極其殘忍、充滿儀式感的方式肢解尸體，留下令人費解的“藝術(shù)品”。

而安卿魚飾演的，正是這個外表斯文俊美，內(nèi)心卻扭曲黑暗的男主角。

一個外科醫(yī)生。

霍臨云胃里一陣翻騰。

不是因為藥效，而是因為劇本里那些刻意渲染的，近乎病態(tài)的血腥細(xì)節(jié)。

原主似乎認(rèn)為，極致的暴力就是極致的藝術(shù)，就是沖擊獎項的砝碼。

他甚至在劇本里詳細(xì)描寫了“安卿魚”這個角色如何冷靜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專注，在受害者還活著的時候，用手術(shù)刀劃開皮膚，分離肌肉，觀察內(nèi)臟的搏動。

美其名曰“探索人性的深淵”。

“嘔……”

霍臨云喉頭一緊，強(qiáng)烈的惡心感涌了上來。

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當(dāng)場失態(tài)。

這他媽是什么狗屁劇本！這哪里是探索人性？

這分明是滿足原主和他臆想中觀眾的低級獵奇欲！用他人的痛苦和死亡作為噱頭，堆砌所謂的“深度”和“藝術(shù)性”？

他想起自己前世躺在病床上，被骨癌一點點吞噬的痛苦。

那種絕望和無助，是真實的沉重的，絕不是可以被這樣輕佻地，甚至帶著觀賞性地搬上銀幕的玩物。

原主不僅是個爛人，他的審美和價值觀也爛透了。

這個世界的娛樂……

霍臨云腦中閃過原主記憶里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知碎片。

一個被光怪陸離的屏幕徹底統(tǒng)治的世界。

明星偶像的光芒比太陽更耀眼，一部爆款劇集能引發(fā)全民狂歡，一條八卦熱搜可以瞬間點燃或摧毀一個人。

娛樂是空氣，是水，是所有人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也是……最鋒利的武器和最有效的麻醉劑。

人們追逐著感官刺激，沉溺于虛擬的悲歡，對真實世界的復(fù)雜和痛苦卻越來越麻木。

娛樂至死，字面意義上的。

在這樣的世界里，原主這種靠下三濫手段和獵奇噱頭博眼球的導(dǎo)演，竟然還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甚至擁有不小的“名氣”，雖然是惡名。

似乎也就不那么難以理解了。

流量為王，話題至上，黑紅也是紅。

只要能吸引眼球，手段和底線？那是什么東西？

霍臨云感到一陣深沉的悲哀和荒謬。

他逃離了病痛的死亡，卻一頭扎進(jìn)了另一個精神上的泥沼。

他需要在這個娛樂至死的世界里，頂著一個人人唾棄的爛人身份，重新開始？

安卿魚為什么突然提這個？霍臨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分析。

試探？看看他這個“重組”后的霍臨云，對原主精心炮制的“杰作”是什么態(tài)度？還是這本身就是某種“補償”的暗示？

畢竟，安卿魚是簽了合同的主演。

他抬眼，再次看向安卿魚。

對方依舊站在落地窗前，城市的燈光在他身后流淌成一片虛幻的光河，將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朦朧。

鏡片反射著冷光，看不清眼神，只能感受到那穿透性的注視。

“劇本……我看過了?！被襞R云的聲音有些干澀，他斟酌著詞句，既要撇清與原主的關(guān)聯(lián)，又不能顯得過于刻意和虛偽，“安先生的意思是？”

安卿魚緩緩轉(zhuǎn)過身，踱步走回房間中央，在距離霍臨云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

這個距離依舊帶著一種微妙的壓迫感，但比剛才遞水時稍遠(yuǎn)，似乎是在給霍臨云一個相對安全的“觀察區(qū)”。

“劇本里?！卑睬漪~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有很多關(guān)于人體結(jié)構(gòu)，生理反應(yīng)，以及……外科手術(shù)過程的描寫?！彼D了頓，似乎在尋找更精確的詞匯，“非常詳細(xì)?！?/p>

霍臨云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果然和那個有關(guān)！原主記憶里，安卿魚對解剖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狂熱。

難道他提起劇本，是因為里面那些血腥的“專業(yè)”描寫吸引了他？他是在表達(dá)滿意？或者不滿？

“那些描寫……”霍臨云艱難地開口，胃里的不適感再次翻涌，“過于……刻意了?！?/p>

他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的詞，但語氣里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為了血腥而血腥，為了獵奇而獵奇。缺乏真實的情感支撐，更像是一種……視覺暴力?！?/p>

他緊緊盯著安卿魚的臉，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

是贊同？還是覺得他在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