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鳳儀初召

長公主的駕臨已讓榮國府上下吃了一驚，未料想到，皇后娘娘的懿旨降臨，更似驚雷炸響，震得闔府人仰馬翻。

宣旨的夏公公肅立堂前，語音落下，滿室靜得聽見錯落。皇后娘娘五日后要召見林黛玉！這消息如同沸水潑進油鍋，主子奴才們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隨旨同來的，還有一位顧嬤嬤，奉皇后之命，專程教導(dǎo)林黛玉宮中禮儀規(guī)矩。她暫住瀟湘館，只待五日后引著林黛玉入宮。

賈母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面上不顯，先命王熙鳳速去請林黛玉，又親自安置顧嬤嬤住下。人一走，王熙鳳第一個坐不住了。自打長公主登門，她心里那點不安就如野草瘋長。當(dāng)夜，她悄悄溜進賈母內(nèi)室，燈影下，聲音壓得極低：“老祖宗，這事兒……也太巧了些？寶兄弟和寶丫頭剛定了親，宮里就來了動靜？”

賈母何嘗不覺得蹊蹺？只是天威難測，一時也揣摩不透上頭的意思。她沉沉嘆了口氣，渾濁的老眼透著疲憊：“這話，爛在肚子里。且看吧。你林妹妹……是個明白孩子，在咱們家這些年，情分?jǐn)[著，她不會在娘娘跟前亂說話的?！痹掚m如此，賈母心底也掠過一絲悔意。早知如此……或許不該急著給寶玉定親。可宮里頭娘娘遞了話，再者，瞧著玉兒那身子骨，著實讓人懸心。

“那……”王熙鳳眼珠一轉(zhuǎn)，“要不要把紫鵑叫來，囑咐幾句？”她意指林黛玉的貼身丫鬟。

賈母緩緩搖頭，指尖捻著佛珠：“不必。那丫頭的爹娘都在府里當(dāng)差，她是家生子，最是知道輕重。”捏住了紫鵑全家的身家性命，不怕她不識趣。王熙鳳心領(lǐng)神會，暗道姜還是老的辣。

瀟湘館內(nèi)，燭火搖曳。林黛玉對著皇后懿旨，心中并非全然懵懂。父親林如海臨終前那番密語，此刻清晰浮現(xiàn)耳畔。當(dāng)年父親為查江南官場勾結(jié)京中權(quán)貴，樹敵無數(shù)，埋下禍根。如今太上皇賓天，皇上騰出手來整肅朝綱。父親昔日的功勞苦勞，終是入了皇上的眼。善待他這個孤女，是做給天下臣子看的忠心事君者，天子必不負(fù)之。

只是，林黛玉所料，不過半真。

皇后欲見她，除卻衛(wèi)乾長公主歸來后那番不吝溢美之詞的推波助瀾，更深一層，系于養(yǎng)在她膝下的三皇子君御衡。

當(dāng)今皇上承德帝，膝下共有五子?；屎蟮兆?，十歲上夭折于天花，皇后痛徹心扉，再無所出。

長子二皇子君御澤，乃吳貴妃所生，年已十七。吳貴妃之父吳辰，官拜吏部尚書，手掌官員銓選，權(quán)勢熏天。

次子三皇子君御衡，生母早在他襁褓之中便已病逝。彼時陛下尚為藩王，其母為側(cè)妃。君御衡遂由王妃如今的皇后親手撫養(yǎng)長大，今年十六。他母族雖不顯，兩個舅舅卻非等閑。大舅官居兵部侍郎，二舅是陜甘總督胡長善麾下正四品都司，手握兵權(quán)。

三子四皇子君御霄，徐淑妃所出，比君御衡僅小三個月，亦是十六。淑妃出身寒微，僅一個舅舅因皇恩浩蕩得了光祿寺少卿的虛銜，才干平平。

四子五皇子君御塵，周宸妃之子，年十五。宸妃之父官位不高，然周家乃累世大族，宸妃的叔叔，正是權(quán)傾一方的直隸總督。

最小的六皇子君御珩，年僅十歲，生母原是卑微宮女，因誕育皇子才得封昭儀。

儲位空懸，諸子皆非嫡出，一時倒也難分高下。對皇后而言，無論將來哪位皇子登基，只要她活著，母后皇太后的尊位便穩(wěn)如泰山?？扇舴侨首永^位，新帝生母必為圣母皇太后，兩宮并尊，權(quán)柄難免分潤。唯有君御衡，生母早逝，由她親手撫養(yǎng)，情同母子。若他登極，皇后便是獨一無二的皇太后，地位之尊崇，豈是他人可比？

后宮這潭水，從不平靜。吳貴妃早已為二皇子定下戶部尚書宋明時的孫女。宋家姑娘容貌不過中人之姿，然家教森嚴(yán)，聲名在外。二皇子身后，外祖父掌吏部，妻祖父掌戶部，根基之深，令人側(cè)目。徐淑妃、周宸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頭，無不想為兒子尋一門煊赫的妻族，以壯聲勢。

皇后卻另有一番思量。君御衡的兩個舅舅，一文一武，已是不小的助力。若再結(jié)一門顯赫親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難保不招致天子猜忌。爭儲之事，過早顯露鋒芒，絕非上策。前朝廢太子一事便是血的教訓(xùn)。反倒是當(dāng)今陛下，當(dāng)年默默無聞，恰因兄長們斗得兩敗俱傷，才得以承繼大統(tǒng)。

皇后深諳此道。她盤算著，為三皇子君御衡擇妃，門第不可過低，卻也絕不能過高。挑了幾家閨秀，總覺得差些意思。正躊躇間，皇上偶然提及了已故的林如海。

林如海的名字，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心湖?；屎笱矍邦D時一亮。探花郎出身，昔年主理江淮鹽政多年，官聲清正。更妙的是，他的女兒……父母雙亡！皇后細細打探，得知這位林姑娘與母家外祖賈府關(guān)系微妙，嫌隙漸生。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一個無父無母、無近支親族、又與僅有的外家不睦的孤女，若成了皇子妃，她的倚仗除了自己這個一手促成其榮華的母后，還能有誰？

主意既定，皇后便請長公主先行探看。長公主歸來，對林黛玉贊不絕口，更堅定了皇后的決心。她得親自瞧瞧這姑娘?；首渝?，德容言功，缺一不可。

皇后召見林黛玉的消息，并未刻意封鎖。風(fēng)聲很快傳遍六宮，嬪妃們心思各異，多有好奇者請旨同觀，皇后欣然應(yīng)允。

鳳藻宮中，賢德妃賈元春聞訊，心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纏繞上來，揮之不去。她強作鎮(zhèn)定，待到林黛玉入宮那日，早早便候在了鳳儀宮。

于是，當(dāng)林黛玉踏進鳳儀宮拜謁皇后時，后宮中有頭有臉的嬪妃們，目光齊刷刷落在了這位孤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