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天在夏季黑的格外晚，一直到兩個女孩在外打鬧一路走到家，天色才慢慢暗了下來，小區(qū)里的路燈次第亮起。白鶴和喬英子并肩走到三號樓前，后者踢著腳下的一片落葉，眉頭微蹙。

　　“今天物理最后那道大題，我總覺得解法有問題，該不會是我公式記錯了吧?！眴逃⒆訃@了口氣，語氣有些低落。

　　白鶴把滑落的書包帶往上提了提，拍拍她肩膀，“張老師不是說過嗎，這種題型關鍵是找準受力分析點，明天早自習我再給你畫一遍受力圖，別擔心?！?/p>

　　“還是你厲害，愛你?！眴逃⒆佑眉绨蛐χ擦讼滤瑩]手道別，“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白鶴也跟她揮揮手，轉身走向隔壁單元。

　　電梯里信號不太好，白鶴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才顯示有新消息。

　　她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父親白振宇發(fā)來一條語音，很是興奮，“閨女，晚上回家給你個大驚喜！”

　　白鶴按下語音鍵，嘴角不自覺上揚：“爸，你不會又給我寄了一大箱美國特產吧？上次那包軟糖我還沒吃完呢，真不用。”

　　電梯“?！钡囊宦曂Ｔ谑牵謾C又震動起來，父親回復得很快：“比那個大得多，回來就知道了！”

　　白鶴搖搖頭，把手機塞回兜里。

　　樓道里很安靜，只有她的運動鞋踩在地毯上的悶響。鑰匙插進鎖孔，轉出條縫，她聞到從屋里飄出來的香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她推開門，“砰”的一聲巨響炸開，震得她耳膜發(fā)麻，五彩的禮花紛紛揚揚落下來，有幾片粘在她的劉海上。

　　“歡迎回家！”白振宇舉著還沒放完的禮花筒，笑得見牙不見眼。他穿著那件白鶴最熟悉的深藍色格子襯衫，袖口沾著幾點醬油的污漬。

　　廚房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菁圍著印有向日葵圖案的圍裙，快步走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是白鶴很久沒有見過的形象。

　　“叫你別這樣，一天沒個正形，”她輕輕打了下丈夫的手臂，又伸手拂去女兒頭發(fā)上的彩紙屑，“看把小鶴嚇的?！?/p>

　　白鶴站在玄關，書包從肩膀滑落在地。她眨了眨眼，喉嚨發(fā)緊，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們…怎么…”

　　林菁把鍋鏟塞給丈夫，伸手把女兒拉進屋：“先進來，鞋都不換就發(fā)呆?！?/p>

　　她彎腰從鞋柜里取出白鶴的拖鞋，淺藍色的絨面拖鞋洗得干干凈凈。

　　白振宇把禮花筒扔進垃圾桶，搓著手湊過來，“這次我和你媽都請了長假，陪你走完高三這最后一程?！?/p>

　　他伸手想揉女兒頭發(fā)，被林菁一個眼神制止，轉而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鶴低頭換鞋，鼻尖有些發(fā)酸。拖鞋里還留著暖暖的溫度應該是今天剛拿出去曬過。

　　餐桌上已經擺了兩菜一湯，紅燒肉油光發(fā)亮，清炒上海青碧綠清脆，白鶴最愛喝的玉米排骨湯冒著熱氣。林菁拉著她坐下，盛了碗湯放在她面前：“嘗嘗咸淡，好久沒做了，手生?！?/p>

　　“媽媽做的永遠最好喝?！卑Q捧著碗，熱氣熏得眼睛發(fā)潮，她低頭喝了一大口，燙得吐吐舌頭晾氣。

　　白振宇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進她碗里：“慢點吃。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學習，家里的事有我們呢。”

　　他轉頭看向妻子，“明天我去超市買點平常用的東西，你列個單子?！?/p>

　　“知道啦。”林菁給丈夫也盛了碗湯，“你先把廚房那堆碗洗了再說?！?/p>

　　白鶴看著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突然覺得這個冷清了一年多的房子又活了過來，墻上的掛鐘指向七點半，往常這個時候她應該是一個人熱著速凍餃子，邊吃邊背英語單詞。

　　吃完飯，白振宇果真系上圍裙去洗碗，哼著跑調的老歌，林菁切了盤蘋果放在茶幾上，插上幾根牙簽：“吃點水果再學習，別熬太晚?！?/p>

　　白鶴用牙簽戳了塊蘋果，甜脆多汁。她吃了幾塊，抱著復習資料走進自己房間。

　　書桌擦得一塵不染，床單換成了她喜歡的淺藍色，連窗簾也是洗好曬過的，這間出租屋逐漸開始散發(fā)著家的氣息。

　　她先去洗了澡，吹干頭發(fā)回來坐下，剛攤開數學試卷，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頭像是只薩摩耶的微信好友發(fā)來視頻通話請求，是方一凡。

　　“天吶，白老師，救救孩子吧！”方一凡的臉占滿屏幕，頭發(fā)亂得像鳥窩，一看就是自己揉的，“這英語語法填空是人做的嗎？”

　　白鶴把手機架在筆筒上，調整到正好能拍到卷子的角度，順手把垂下來的頭發(fā)別到耳后，“哪道題不會？”

　　“就這個第23題，為什么非得填‘have been working’?。俊狈揭环舶言嚲響坏界R頭前，鉛筆字跡龍飛鳳舞的。

　　白鶴抽出自己的卷子，翻到同一頁：“你看上下文啊，這里強調的是從過去持續(xù)到現在的動作。”

　　她在試卷上用紅筆打了個圈，“而且后面有‘since 2010’，典型的完成進行時標志?！?/p>

　　“哦——”方一凡拖長聲音，突然湊近鏡頭，“等等，你背后怎么有說話聲？你爸媽回來了？”

　　白鶴回頭看了眼房門，壓低聲音：“嗯，今天剛回來?！?/p>

　　“哇塞！”方一凡眼睛一亮，“那明天是不是能吃到林阿姨做的曲奇餅干了？上次那盒我三天就吃完了。”

　　“饞死你算了。”白鶴轉著筆，“先把這道題改完，第24題你選的什么？”

　　兩人一個講一個聽，時不時穿插幾句閑話，墻上的時鐘靜悄悄地轉動，分時針重合許多圈。

　　敲門聲響起，門被稍稍推開。

　　“——小鶴，我進來了?！?/p>

　　林菁端著杯牛奶，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已經十二點了，該休息了?！?/p>

　　白鶴抬頭看看時鐘，才發(fā)現已經這么晚，剛轉過頭，就看見屏幕那頭的方一凡立刻坐得筆直，“林阿姨好！我是方一凡！”

　　“知道知道，小鶴常提起你?！绷州夹χ雅Ｄ谭旁谧郎希安贿^現在太晚了，你們明天再接著聊？”

　　“馬上馬上！”方一凡連連點頭，轉向白鶴時擠擠眼睛，和她爸一樣沒個正形，“那明天早上還是那個十字路口見？我給你帶我家附近的豆?jié){?！?/p>

　　白鶴剛要點頭，突然想起什么，“不行，明天我爸說要送我。”

　　“哎，”方一凡夸張地垮下臉，“那中午食堂幫我占個座總行吧？”

　　“看你表現。”白鶴抿著嘴笑，“先把作業(yè)寫完?！?/p>

　　“得令！”方一凡做了個敬禮的動作，“那……晚安？”

　　“晚安。”

　　“你先掛。”

　　“憑什么？”

　　“女士優(yōu)先嘛。”

　　白鶴翻了個白眼：“笨蛋?！?/p>

　　她手指卻懸在掛斷鍵上，遲疑了兩秒才按下，那頭的畫面戛然而止。

　　林菁站在門口沒走，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泛紅的耳尖。白鶴假裝專心喝牛奶，熱氣氤氳中，她聽見母親輕聲說：“明天想吃什么早餐？你爸說要大展身手，好好補償你?！?/p>

　　“煎餅果子吧，”白鶴咬著玻璃杯沿，“多加薄脆，他會做嗎？”

　　白振宇的聲音很大，從客廳的方向飄進來，“會做！怎么不會做！你喜歡的就沒有爹不會做的?！?/p>

　　白鶴聽見母親小小的笑出了聲。

　　房門輕輕關上后，她盯著已經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發(fā)了會兒呆。窗外的一輪明月正懸在對面樓的屋頂上，清輝落進來，灑在書桌的一角。

　　她伸手摸了摸那個亮晶晶的角落，忽然覺得高三這一年也沒有那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