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冰冷的地面寒氣透過衣料滲入骨髓，許紅豆卻渾然不覺。她死死攥著那張泛黃的紙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視線模糊在“陳南星”三個字上。窗外的暴雨仿佛沖刷著她的認知，五年前那個陽光明媚、只與她分享歡樂片段的摯友，在這里，在云苗村，在謝之遙的生命里，留下了一段她全然不知的、帶著藥草苦澀氣息的軌跡。

為什么？為什么南星從未提起？

這藥方……是為了什么病？

謝之遙那劇烈的咳嗽，那強忍的哽咽，是否就是這藥方的延續(xù)？

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無數(shù)個問號像藤蔓般纏繞住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站起身，藥方在她手中簌簌作響。她必須問清楚，現(xiàn)在，立刻！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豆大的雨點砸在石板路上，濺起一片迷蒙的水霧。許紅豆沖出庫房，甚至忘了拿傘，雨水瞬間將她澆透。她穿過院子，目標明確地沖向謝之遙剛剛消失的拐角——寧雨時的工作室方向。

工作室的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燈光。她猛地推開門。

門內(nèi)的景象讓她腳步一頓。

謝之遙正背對著門口，半跪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塊干布，仔細地擦拭著寧雨時工作室窗沿下方滲進來的一小灘雨水。他的動作專注而沉穩(wěn)，仿佛剛才那場幾乎失態(tài)的咳嗽和哽咽從未發(fā)生。聽到門響，他回過頭。

雨水順著許紅豆的發(fā)梢、臉頰不斷滴落，她渾身濕透，站在門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她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唯獨那雙眼睛，燃燒著一種謝之遙從未見過的、混合著震驚、困惑和被欺騙的怒意的火焰。她緊緊攥著的右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謝之遙的目光觸及她臉上不同尋常的神情，又落到她緊握的右手上，心頭驀地一沉。他緩緩站起身，眉頭緊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注意到她沒打傘，“你……”

許紅豆沒有回答。她一步一步走進工作室，雨水在她身后拖出蜿蜒的水痕。她停在謝之遙面前，距離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雨水氣息，以及那絲極力壓制的、屬于病人的虛弱感。

她抬起右手，在謝之遙疑惑的目光中，緩緩攤開手掌。

那張被雨水打濕了邊緣、字跡卻依舊清晰的泛黃藥方，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彈。

“告訴我，”許紅豆的聲音嘶啞，帶著雨水的冰冷，一字一句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這是什么？”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謝之遙眼底，“陳南星，五年前，為什么給你開藥方？你和她，到底什么關系？”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雨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單調(diào)而沉重。

謝之遙臉上的平靜瞬間碎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張藥方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怖又極其珍貴的東西。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連嘴唇都變得灰白。那是一種被猝不及防地撕開舊傷疤的劇痛，一種深埋心底的秘密被赤裸裸曝光的驚惶。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雙總是深邃平靜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痛苦、掙扎、追憶、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愧疚？

工作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寧雨時探進頭來，臉上帶著完成工作的輕松：“阿遙，窗戶沒事了吧？紅豆你淋成……樣了？”她的話音在看到室內(nèi)凝固般的氣氛和許紅豆手中那張紙時，戛然而止。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從疑惑迅速轉(zhuǎn)為驚愕，隨即是了然和一絲慌亂。

“紅豆……”寧雨時快步走進來，想說什么。

“別過來！”許紅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眼睛卻依舊死死盯著謝之遙，“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她往前逼近一步，藥方幾乎要碰到謝之遙的胸口：“說話??！謝之遙！陳南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死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五年前在這里，在你身上留下過痕跡！你明明知道我是誰！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她才來的！為什么瞞著我？！”

質(zhì)問如同淬火的利刃，帶著被隱瞞的傷痛和被時光愚弄的憤怒。

謝之遙的身體晃了晃，仿佛被這凌厲的質(zhì)問擊中了要害。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他張了張嘴，終于發(fā)出沙啞至極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

“……對不起?！?/p>

“我……不知道該怎么……”

“不知道該怎么？”許紅豆打斷他，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混著雨水滾落，聲音哽咽卻依舊執(zhí)拗，“那就告訴我事實！告訴我南星當年為什么會給你開藥方！告訴我你得的什么?。「嬖V我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告訴我她為什么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最后一句，幾乎是泣血的控訴。

寧雨時站在一旁，臉色也白了。她看著謝之遙痛苦掙扎的樣子，又看著許紅豆悲憤交加的神情，心急如焚，卻又知道此刻任何插話都可能是火上澆油。那個被小心翼翼塵封了五年的秘密，終究還是被這張意外發(fā)現(xiàn)的藥方，在這個暴雨之夜，以最慘烈的方式揭開了。

謝之遙看著許紅豆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看著她眼中燃燒的、屬于陳南星摯友的悲痛和執(zhí)著，他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幾乎將他撕裂。他該怎么開口？從何說起？那些沉重的、帶著血淚的過往，那些他背負至今的責任和愧疚……

“那藥方……”他艱難地開口，聲音破碎不堪，“是為了……”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燈光突然劇烈地閃爍了幾下，然后“啪”地一聲，徹底熄滅！整個小院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慘白的閃電時不時撕裂雨幕，映照出室內(nèi)三人蒼白而凝重的臉。

黑暗籠罩下來，死寂瞬間吞噬了所有聲音，只剩下外面滂沱的雨聲和彼此壓抑的呼吸。閃電的強光中，許紅豆看到謝之遙痛苦緊閉的雙眼，和寧雨時焦急擔憂的眼神。

斷電的黑暗，像是一個突兀的休止符，強行按下了這場爆發(fā)邊緣的對峙。然而，那被藥方引燃的火焰，并未熄滅，只是在黑暗中無聲地、更加熾烈地燃燒著，等待著下一個光明的瞬間，必將迎來更洶涌的爆發(fā)。真相，如同這被暴雨沖刷的古老村落，在黑暗的泥濘中，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