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七月初三,含光寺。
今日的香客尤其多,而眼下熾熱的風(fēng)吹得人急躁,又走了不少。
但林婉還在。
她今日出門,帶了兩個(gè)丫鬟。這會(huì)兒一個(gè)拿團(tuán)扇幫她遮陽,一個(gè)拿團(tuán)扇給她扇風(fēng),但還是有細(xì)密的汗珠溢出,凝在她光潔的額角。
林婉只能時(shí)不時(shí)掏出手帕擦拭。
參拜完釋迦牟尼像,走出大雄寶殿,西側(cè)就是觀音殿。
坊間相傳含光寺觀音殿供奉靈感觀音像,是求姻緣很靈驗(yàn)的地方。還有四日就是七夕節(jié),故而林婉來了。
觀音殿內(nèi),香燭氣氤氳,女眷居多,低語祈愿之聲隱約可聞,想來俱是求取姻緣之人。
覷見前一位香客起身,林婉忙斂衽,匆匆提著衣裙,立定于蒲團(tuán)之后。兩個(gè)丫鬟也緊跟著,在林婉行拜禮時(shí)一人一邊小心地替她攏住并托起曳地的裙擺。
“民女林婉,今在觀音菩薩面前誠心祈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p>
說完,依禮俯身,額頭輕觸蒲團(tuán),如是者三,而后抬首,闔目凝神,默語祈禱。
俄頃,丫鬟們便受著林婉的示意左右抬臂,托著她起身,又將微亂的衣裙仔細(xì)整理妥帖。
“小姐,咱們出來已久,恐老爺夫人懸心,不如回府吧!”
剛走出含光寺,林婉身側(cè)的丫鬟染秋適時(shí)開口。
她抬眼望去,只見碧空如洗,驕陽赫然還懸在中天。
念及父親素日嚴(yán)訓(xùn),閨閣女子本不該輕易拋頭露面,此番允她出門已是破例。
罷了……
林婉長舒一口氣,“走吧”,便扶著染秋的手,踩著門凳,上了侯在寺門外那輛懸著相府徽記的青幃馬車。染秋和蘅蕪朝車內(nèi)禮畢,旋即退向后方,登上了一輛緊隨其后的青油小車。
車夫揚(yáng)鞭輕叱,車輪轆轆碾過石板路,將含光寺的香火與祈愿漸漸拋遠(yuǎn)。
穿過朱雀大街南路,此時(shí)小販們的生意攤正鬧得火熱。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穿過簾紗都進(jìn)了林婉的耳中。
一面布紗,將天地切成了兩半。
一半是熱鬧,一半是孤寂。
而林婉,在這孤寂的日子里,活了整整十七年。
到了相府。
馬車雙雙停穩(wěn)在朱門前,染秋和蘅蕪兩人先行下來為林婉掀簾。
車夫早已在車轅下放好檀木腳凳。
林婉就著丫鬟兩人的攙扶下了車,入眼便是偌大的“鑒衡堂”三字御筆金漆牌匾。
染秋先行一步去扣門,而林婉和蘅蕪慢步走著,靜候在屋檐下。
那牌匾正立于額上,抬頭看時(shí),只能瞧見它的底部,黑漆漆一片,仿佛要被吸了去。
朱紅大門開了一條縫,門房階平壯碩的身影顯現(xiàn),他見是染秋,兩眼一亮,笑出了酒窩,連忙將大門敞開。
“小姐!”階平目光觸及林婉的身影時(shí)自覺低眉斂衽,待走遠(yuǎn)時(shí)才直起身,輕輕掩上大門。
林婉被染秋與蘅蕪帶回房內(nèi),直到晚膳時(shí)分,才又得以出來。
彼時(shí)丞相林衡與夫人薛令嫻皆在,可都守這食不言寢不語的禮訓(xùn)。直到先行用完晚膳,林婉才能與他們有了片刻交流,“父親,母親,女兒用畢,告退回房”,說完屈膝行禮。
見林衡頷首表態(tài),林婉才搭著染秋的手悄然退出膳廳。
連廊空蕩,不時(shí)有細(xì)微的蟬鳴入耳,伴著悶熱的晚風(fēng),像裹了一層厚重棉被,燥得人心煩。
不知繞了多少路,才終于回了房,隨著吱嘎一聲,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燭火與林婉相伴。
書案上還有繡了一半的鴛鴦荷包,林婉卻沒了前些天的熱情,只是盯著,但未有行動(dòng)。
倏地,一道刺目強(qiáng)光毫無征兆地在屋中炸開,光芒散去,居然在林婉的眼前憑空多出個(gè)人,而且是個(gè)裝束怪異的女人!她身上的衣物非絲非麻,更像是獸皮,緊裹著身體,兩條光裸的手臂與小腿就那樣暴露在空氣中!
這突如其來的事與人讓她受了不少驚嚇,雙手緊攥著衣裙,疾步向后退去。
那猶如隕石般的落地方式讓姜禾無法完全站穩(wěn),巨大的壓力推著她撲地,劇烈的眩暈感伴隨著惡心瞬間襲來。
"抱...歉",姜禾強(qiáng)撐著抬頭看向林婉,可入眼仍是模糊一片,“我...沒有惡意?!?/p>
干咳兩聲,緩了一會(huì),才慢慢能站起,與林婉平視。期間林婉摸了把剪刀緊握在手里防身,盯著姜禾,不敢松懈分毫。
“你好”,姜禾剛想伸手,卻又想到這里不是現(xiàn)代,便立刻換了姿態(tài)屈膝行禮,只是模樣并不標(biāo)準(zhǔn),像個(gè)前傾的鴨子,惹人好笑。
林婉臉上的驚恐少了一些,但平添了一絲疑惑。
“小姐莫害怕”,姜禾見狀,連忙將雙手掌心向上緩緩抬起,展示自己空空如也,“你看,我手無寸鐵,傷不了你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我叫姜禾”
從天而降...非人之法...眼前種種,超乎常理,林婉搜腸刮肚,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釋,唯有那縹緲傳說中的...
“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