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殘燭映卷 ???????????????????????????????????????????????
祖宗祠堂深處,空氣凝滯如千年寒潭。檀香早已燃盡,只余冷灰,在死寂中堆積。我跪在冰冷的蒲團上,指尖觸地,感受著磚石下無數(shù)個年號沉淀下來的沉重。
毫無征兆,供案上那尊沉重如山的青銅香爐猛地一震!嗡鳴聲低沉而悠長,像一頭被驚醒的洪荒巨獸在喉嚨深處發(fā)出的咆哮。爐腹內(nèi)積存的香灰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拋起,如同無數(shù)灰色的飛蛾,狂亂地?fù)湎蜿幚涞目諝狻?/p>
緊接著,供奉在最高處的那些牌位——夏、商、周、秦、漢……一個個承載著山河重量的名字——驟然迸射出刺目的光芒!那光并非凡火,更像星辰碎裂時的回響,煌煌赫赫,瞬間撕裂了祠堂內(nèi)積壓千年的幽暗。光芒匯聚,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憑空涌現(xiàn),翻涌、凝結(jié),如同混沌初開時奔涌的地氣。
霧氣深處,人影幢幢,輪廓由模糊漸至清晰。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正從歷史的塵埃里,將那些早已遠(yuǎn)去的龐大身影一一撈出。
沉重的腳步聲率先踏碎沉寂。一個魁偉如山岳的身影排開濃霧,昂然立于供案之前。他身著玄色冕服,龍章威儀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腰間那柄青銅長劍的冷光,比祠堂里任何一盞長明燈都更令人心悸。他環(huán)視四周,目光如炬,最終重重一掌拍在厚重的供案上,震得那些剛顯出輪廓的牌位嗡嗡作響。
“誰?!”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至尊威嚴(yán),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誰配繼承‘瓷’這萬里江山?朕!書同文,車同軌,奠定萬世之基!這山河血脈,舍朕其誰?”——是祖龍,秦始皇。
霧氣流轉(zhuǎn),另一側(cè)光影浮動。一位身著明黃常服、氣度雍容華貴的帝王顯出身形,他手中輕搖一柄素雅的白絹團扇,嘴角噙著一絲仿佛看透千年風(fēng)云的淡然笑意。那笑容溫煦,卻自有睥睨寰宇的氣度?!昂牵币宦曒p笑,如珠落玉盤,瞬間沖淡了始皇帶來的鐵血肅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萬國衣冠拜冕旒……此等煌煌盛世氣象,千古能有幾人?‘瓷’之華彩,當(dāng)以盛唐為冠冕?!碧铺诶钍烂竦哪抗鈷哌^始皇,從容不迫,自信盈然。
“盛世氣象?粗鄙武夫耳!”一個略帶尖細(xì)、透著文弱氣的聲音突兀插了進來。只見一位身著天青色錦袍的帝王,身形略顯單薄,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供案上一只釉色溫潤的青花梅瓶。他指尖輕柔地?fù)徇^瓶身流暢的曲線和細(xì)膩的花紋,眼神迷醉,仿佛那不是冰冷的瓷器,而是絕世美人的肌膚。“美,才是這‘瓷’之魂魄,是天地造化之精粹!論及此道……”他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種文人特有的清高與不屑,“爾等,不過是些不解風(fēng)情的莽夫罷了。”宋徽宗趙佶的目光,癡癡地黏在瓶上。
“放肆!”
“狂妄!”
“不知死活!”
如同巨石投入滾油,三位帝王的宣言瞬間點燃了祠堂內(nèi)所有蘇醒的意志。漢高祖劉邦腰間赤霄劍嗡鳴出鞘,劍氣森然;明太祖朱元璋龍袍下的手指已扣緊了腰刀刀柄,殺氣畢露;更有那身形剽悍如虎狼的元世祖忽必烈,手中沉重的彎刀已反射出冷硬的弧光……怒斥、冷笑、咆哮,無數(shù)個曾經(jīng)主宰過這片土地的聲音轟然炸響,震蕩著古老的梁柱。
剎那間,空氣被徹底點燃!
錚!鏘!嗆啷!
刀光劍影驟然爆發(fā)!青銅巨劍裹挾著開天辟地的蠻荒之力橫掃而出,帶起的勁風(fēng)幾乎要將空氣撕裂;素雅的團扇猛地一收,扇骨邊緣竟彈射出數(shù)道淬煉千載的寒芒,如毒蛇吐信;那被宋徽宗珍視的青花梅瓶,此刻竟被他毫不憐惜地擲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瓶口直指對手,內(nèi)里似有光華流轉(zhuǎn),隱含著湮滅的氣息!
漢劍如虹,明刀似電,元彎刀卷起塞外的腥風(fēng)……無數(shù)道屬于不同朝代、凝聚著不同意志的兵器寒光,在狹小的祠堂空間里瘋狂碰撞、絞殺!火星四濺,如同節(jié)日的煙火,卻帶著刺骨的死亡氣息。每一次兵刃的交擊,都爆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仿佛是兩個時代的意志在硬撼,震得那些供奉的牌位瘋狂跳動,供案吱呀作響,幾欲崩裂。碎裂的木屑和崩飛的金屬碎片在混亂的氣流中激射,墻壁上瞬間布滿猙獰的劃痕。整個祠堂,成了諸王朝意志角力的血腥沙場。
我蜷縮在祠堂最幽暗的角落,背脊緊緊抵著冰冷刺骨的墻壁。那些足以撕裂耳膜的金鐵交鳴和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一次次沖擊著我的神經(jīng)。我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眼前依舊是那片令人絕望的混亂光影。那些身影,那些兵器,那些咆哮的面孔,每一個都曾是我血脈深處沉睡的圖騰。他們?yōu)椤按伞敝瑸檫@片山河的歸屬,廝殺得如此慘烈,如此理所當(dāng)然。
而我——那個被他們稱為“現(xiàn)代瓷”的存在,那個被他們口中“軟弱”、“混亂”、“失卻古風(fēng)”定義的我,此刻卻像一塊被遺忘的石頭,沉默地擱置在這風(fēng)暴的邊緣。他們的目光,那些曾俯瞰九州、指點江山的銳利目光,無數(shù)次掃過我藏身的角落,卻從未真正停留。仿佛我只是這祠堂里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舊物,一個沒有資格參與這場“正統(tǒng)”之爭的局外人。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孤寂,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這窒息般的絕望中,一道刺耳的破空尖嘯驟然撕裂了混亂的聲浪!
是那柄劍!秦始皇那柄曾橫掃六合、沾染過無數(shù)王血的青銅巨劍!不知是被誰格擋崩飛,還是被那狂暴的戰(zhàn)場亂流裹挾,它如同一道失控的青銅雷霆,帶著無與倫比的兇戾與貫穿時空的殺意,旋轉(zhuǎn)著,呼嘯著,撕裂空氣,直直向我藏身的角落射來!
劍尖在視野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在剎那間凝固。那些混戰(zhàn)的身影在我眼角的余光里扭曲、模糊,只剩下那一點致命的寒芒。
沒有思考,沒有權(quán)衡,甚至沒有恐懼。就在青銅劍即將洞穿我胸膛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連我自己都未曾知曉的灼熱洪流轟然爆發(fā)!它奔涌過四肢百骸,帶著一種足以令星辰俯首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我的右手閃電般抬起,五指張開,迎向那抹死亡的青銅寒光!
“當(dāng)——!?。 ?/p>
一聲震徹整個祠堂空間的、非金非玉的奇異巨響猛然炸開!
指尖觸碰劍尖的剎那,并非血肉之軀被洞穿的撕裂感,而是如同兩塊巨大的天外玄鐵轟然相撞!一圈肉眼可見的、混合著五色毫光的透明漣漪以我的手掌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那柄蘊含祖龍無上威嚴(yán)、足以劈開山岳的青銅巨劍,竟被我的手掌穩(wěn)穩(wěn)抵??!劍尖距離我的掌心不足半寸,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劍身劇烈震顫,發(fā)出不甘的哀鳴!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傾入一瓢冰水。所有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兵器碰撞聲、憤怒咆哮聲,戛然而止!
那些前一瞬還在生死搏殺的身影,無論是一劍光寒的祖龍,還是扇刃森然的唐宗,抑或是周身寶光流轉(zhuǎn)的宋徽宗……所有帝王的動作都僵住了。他們的目光,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無以復(fù)加的震撼,如同凝固的探照燈柱,齊刷刷地聚焦在我——那個被他們徹底無視的角落,聚焦在我那只平平伸出、卻抵住了祖龍之劍的手掌上!
祠堂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柄被我徒手抵住的青銅劍,還在不甘地嗡鳴震顫。
那短暫的、足以令人心臟停跳的死寂,只維持了一瞬。
如同連鎖反應(yīng)被觸發(fā),祠堂內(nèi)所有朝代帝王的兵器——那柄曾被宋徽宗珍視如命又當(dāng)作武器的青花梅瓶,李世民扇骨邊緣彈出的寒刃,劉邦的赤霄劍,朱元璋的腰刀,忽必烈的彎刀……所有凝聚著王朝氣運與殺伐意志的利器,仿佛受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源自同脈同源的無形召喚!
它們掙脫了主人的掌控,化作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驚鴻,撕裂凝固的空氣,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從四面八方、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向我那只伸出的手掌匯聚而來!
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只抵住了祖龍之劍的手!
“小心!”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駭然。
刀、劍、扇刃、彎刀、玉瓶……它們裹挾著千年的殺意與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刺至!鋒銳無匹的寒芒幾乎要刺破我的皮膚!
就在這電光石火、生死一線的剎那——
我那只抵住青銅劍的手掌猛地一旋、一收!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烈。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再次撥慢。所有激射而至的兵刃,在距離我手掌毫厘之處,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zhì)卻又柔韌至極的壁壘。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溫暖而磅礴的力量再次奔涌而出,如同無形的流水,瞬間覆蓋了所有兵器的鋒銳與戾氣。
嗡——!
一聲奇異的、仿佛無數(shù)玉磬同時被敲響的清越共鳴,響徹祠堂!
所有兵刃的兇煞之氣如同冰雪般消融。緊接著,在無數(shù)雙帝**撼到極致的目光注視下,那柄桀驁不馴的青銅巨劍,率先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般的嗡鳴,劍身上古樸的饕餮紋路驟然亮起,隨即寸寸崩解!碎片并未四散飛濺,而是在脫離劍體的瞬間,化為點點溫潤如玉的青光!
如同引發(fā)了連鎖的奇跡,緊隨其后,李世民的扇刃、宋徽宗的青花梅瓶、劉邦的赤霄劍、朱元璋的腰刀、忽必烈的彎刀……所有匯聚而來的王朝兵器,無論材質(zhì)是金是玉是鐵是瓷,都在這奇異的共鳴中,紛紛崩解!
碎片如雨,卻無一絲一毫的暴戾。
它們在空中輕盈地飄舞、旋轉(zhuǎn),每一片都褪去了兵器的猙獰與冰冷,閃耀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如同無數(shù)顆擁有生命的星辰碎片。這些碎片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彼此吸引、靠近、融合……
祠堂中央的地面上,青光流轉(zhuǎn),一朵巨大無朋、純凈無暇的青瓷蓮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虛無中生長、綻放開來!
每一片花瓣,都晶瑩剔透,釉色溫潤如水,流動著內(nèi)斂的光華。蓮心處,仿佛有氤氳的云霞在緩緩升騰、流轉(zhuǎn),散發(fā)出一種包容萬象、滋養(yǎng)萬物的寧靜氣息。
整個祠堂,被這朵突然盛開的青瓷蓮花散發(fā)出的柔光所照亮。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撫平一切躁動與戾氣的奇異力量,無聲地流淌過每一寸空間,也流淌過每一位帝王凝固的身影。
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秦始皇嬴政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朵由他青銅劍碎片化成的蓮花花瓣,威嚴(yán)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近乎茫然的裂痕,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李世民手中的團扇早已收起,他怔怔地看著那流轉(zhuǎn)的蓮心云霞,眼中萬國來朝的輝煌光影仿佛瞬間褪色、黯淡。
宋徽宗趙佶更是失魂落魄,他下意識地向前踉蹌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那青瓷蓮花上流動的光暈,那光暈比他畢生追求的任何一件瓷器都要溫潤、都要深邃。
漢高祖、明太祖、元世祖……所有曾經(jīng)睥睨天下、自以為掌控著“瓷”之命脈的帝王,此刻都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黏在那朵不可思議的青瓷蓮花上。驚愕、茫然、難以置信,最終都化為一種面對浩瀚天威般的巨大震撼與……失語。
祠堂內(nèi),只剩下那朵靜靜綻放的青瓷蓮花,散發(fā)著亙古而溫潤的光。
我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祠堂中央。腳下碎裂的磚石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在這片死寂中異常清晰。無數(shù)道目光——那些曾俯瞰九州、如今只剩下驚濤駭浪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我的腳步,沉重地壓在我的背上。
最終,我在那朵巨大的青瓷蓮花前停下腳步。它靜靜懸浮于地面寸許之上,蓮心處氤氳的云霞無聲流轉(zhuǎn),溫潤的光映照著我平靜的臉。
我彎下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上蓮花底部一片最大的、帶著清晰裂痕的青瓷碎片。觸感冰涼,卻又奇異地傳遞著一絲微弱卻堅韌的暖意,如同血脈的搏動。那裂痕很深,如同大地上無法愈合的傷疤。
“現(xiàn)在,”我的聲音在寂靜的祠堂里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位帝王的耳中。
我捧起那片沉甸甸的碎片,將它舉到眼前,目光掃過周圍那些依舊凝固的、屬于不同時代的偉大身影。他們的臉上,此刻只剩下難以言喻的復(fù)雜與震動。
“該修好它了。”我的目光最終落回掌心的裂痕之上,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某種誓言,在這供奉著無數(shù)輝煌過往的祠堂里,鄭重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