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破繭》的設(shè)計稿,走出工作室。陽光已經(jīng)曬得發(fā)白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只麻雀在檐角撲棱著翅膀。
“茜茜姐?!?/p>
小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端著茶盤站在廊下,臉上還帶著昨夜那場談話后的小心翼翼。
我停下腳步,沒回頭:“還有事?”
“朱……朱老師找你?!彼D了一下,聲音壓低,“在工坊?!?/p>
我心頭一緊。母親很少主動叫我過去,除非是出了大事。
工坊在老宅東側(cè),是個三進的大院子。青磚灰瓦,門楣上掛著“素蘭繡坊”的牌匾,字是我父親寫的。小時候,我就是在這些布料堆里長大的?,F(xiàn)在聞到那股陳年的絲綢味道,還是會覺得鼻腔發(fā)酸。
推開門,母親正坐在主案前穿針。她的銀絲邊眼鏡滑到鼻尖,手指靈巧地捻著一根絲線。她頭也不抬:“來了?!?/p>
我沒說話,把設(shè)計稿放在桌上。紙張鋪開的瞬間,空氣好像凝住了。
母親掃了一眼,眉頭皺得更深:“這是什么?”
“參賽作品。”
“《破繭》?”她冷笑一聲,“名字倒是挺會造勢。”
我咬了咬牙:“你先看看?!?/p>
她終于抬起頭,目光掃過整幅圖紙,眼神越來越冷:“傳統(tǒng)紋樣配現(xiàn)代剪裁?腰線收這么高,領(lǐng)口又這么低?這還是旗袍嗎?”
“這不是旗袍?!蔽艺f,“這是‘衣魂’系列的新嘗試?!?/p>
“新嘗試?”她嗤笑,“你把祖宗的東西改得面目全非,還敢叫‘新嘗試’?”
“規(guī)矩不是死的?!蔽艺Z氣也硬了,“你教我的第一課,就是‘布要貼身,心要隨形’??赡悻F(xiàn)在呢?只會守著那些老樣子,連呼吸都不敢大一點。”
她猛地放下針線,瞪著我:“你敢說這種話?”
“我當然敢。”我直視她的眼睛,“你總說我丟了手藝人的魂,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你太怕變,才讓這門手藝越走越窄?”
母親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她站起身,走到墻邊,取下一卷布料,啪地展開在我面前:“這是我十五歲做的第一件旗袍,用的是你外公留下的老紋樣。那時候沒有電腦,沒有打版機,一針一線,都是靠手感?!?/p>
我看著那件泛黃的旗袍,喉嚨有些發(fā)緊。那是我小時候最熟悉的背影——母親低頭縫制的樣子,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縫進布里。
“你看看,”她指著上面的花紋,“這是蘇繡里的‘纏枝牡丹’,講究的是連綿不斷,寓意生生不息。可你呢?你的‘破繭’,是想斬斷這一切?”
“我不是斬斷。”我聲音低了些,“我是想讓它活起來?!?/p>
“怎么活?”她冷笑,“靠這些花里胡哨的線條?靠這些亂七八糟的拼接?靠你那個明星朋友撐場面?”
我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是千璽推薦我的?”
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那些人嘴里的‘靠男人上位’是真的沒人說?我只是不想拆穿你罷了?!?/p>
我胸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你以為我愿意看到你這樣?”她忽然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不少,“你以為我愿意看著你把家傳的手藝糟蹋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我們朱家笑話?”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變,就沒有人會記住‘朱茜茜’這個人?!蔽乙а溃八麄冎粫浀媚闶钦l的女兒,而不會記得我是誰?!?/p>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更冷:“所以你就把自己變成別人的附庸?”
“我沒有!”我?guī)缀鹾鹆顺鰜怼?/p>
她盯著我,眼里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又被怒意蓋過。她轉(zhuǎn)身從架子上抽出一把剪刀,咔的一聲,將我設(shè)計稿上的領(lǐng)口剪了一道裂口。
“你!”我沖上前一步。
她卻把剪刀往桌上一放,冷冷地說:“你要參賽,可以。但不能用這幅設(shè)計。要么改回傳統(tǒng)樣式,要么就別打著朱家的名號。”
我渾身發(fā)抖,手指緊緊攥著那份被剪爛的圖紙。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也落在我的手背上。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她老了,真的老了。
“媽。”我低聲叫了一聲,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的軟弱,“你能不能……試著相信我一次?”
她沒說話,只是緩緩坐回椅子上,背影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我最終什么也沒說,拿起那份圖紙,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工坊時,風忽然大了起來。我抬頭看了看天,烏云壓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手機就在這時震動起來。
是林婉如。
我按下接聽鍵。
“茜茜,”她的聲音很冷靜,“聽說你要參賽了?”
“你消息倒是快?!?/p>
“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彼D了頓,“這次大賽,評委中有兩位是陸明遠教授的學(xué)生,他們對‘情感化設(shè)計’一向持否定態(tài)度。如果你還打算用那種‘情緒縫進布料’的方式,最好準備充分。”
我沉默了幾秒:“謝謝?!?/p>
“別誤會,我不是幫你?!彼f,“我只是不想讓你輸?shù)锰y看?!?/p>
電話掛斷后,我站在老宅門口,看著雨點開始落下。一滴、兩滴,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我摸了摸口袋,那里裝著一張邀請函——是易烊千璽發(fā)來的,他下周有一場品牌發(fā)布會,希望我能為他設(shè)計一套服裝。
我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角有點濕。
“我不是誰的附庸。”我低聲對自己說,“我是朱茜茜,我是‘衣魂’。”
雨越下越大,我轉(zhuǎn)身走進雨幕,朝著工作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