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瑯瑯書聲裹著粉筆灰在教室里彌漫,陳敘盯著課本上“溯洄從之,道阻且長”的字樣,筆尖在草稿紙邊緣無意識地畫著圈。
身旁的座位傳來紙張翻動的輕響。閔亦尋今天換了本封面印著外文的書,書頁間夾著的葉脈書簽偶爾會隨著動作輕輕顫動。他坐得很直,陽光從他左肩斜切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清晰的骨骼陰影,連指尖捏著的黑色水筆都泛著層柔光。
陳敘用眼角余光數(shù)著他翻動書頁的次數(shù)——這是她從早讀開始就沒改掉的習慣。第三次翻頁時,她的鉛筆突然“啪嗒”一聲滾到地上,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前排同學回頭看了一眼,她慌忙彎腰去撿,額頭卻差點撞上桌沿。一只手比她先一步撿起了鉛筆,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筆桿遞過來,筆尖還沾著點她昨晚沒擦干凈的藍墨水。
“謝謝?!标悢⒔舆^筆時,指尖又觸到了他的皮膚,比昨天更燙了些,像是被陽光曬過。
閔亦尋沒說話,只是轉回頭繼續(xù)看書,耳尖卻悄悄漫上點微紅,藏在黑發(fā)的陰影里,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陳敘捏著那支溫熱的鉛筆,忽然想起昨天他彎腰撿書時,校服后領露出的那塊淺疤,像片被夏陽曬卷的枯葉。
下課鈴剛響,林曉語就抱著作業(yè)本湊過來,胳膊肘輕輕撞了撞陳敘的胳膊:“哎,跟學神當同桌,感覺怎么樣?是不是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就……挺安靜的?!标悢⒑貞劢瞧骋婇h亦尋正收拾書包,“他好像要去競賽班?!?/p>
高三(2)班的教室在走廊盡頭,而物理競賽組的活動室在實驗樓三樓。閔亦尋背著書包走出教室時,正好遇上抱著一摞試卷的數(shù)學老師,兩人低聲說了句什么,他微微點頭的樣子,比在教室里多了點溫度。
陳敘趴在窗臺上往下看,看見他穿過樓下的香樟林,校服衣角被風掀起個小角。林曉語也湊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瞅:“聽說他初中就是競賽大神,拿獎拿到手軟,要不是去年摔了一跤,估計早就被保送了。”
“摔了一跤?”陳敘愣了一下。
“好像是去山里采集標本還是什么的,從坡上滾下去了。”林曉語撓撓頭,“我媽是校醫(yī),聽她念叨過一嘴,說手腕上縫了好幾針,差點影響握筆。”
陳敘想起他手背上的疤痕,還有昨天撿書時那格外穩(wěn)的動作,心里忽然有點發(fā)緊。
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窗外的蟬鳴又囂張起來。陳敘對著一道解析幾何題皺了十分鐘眉,草稿紙上畫滿了輔助線,最終還是卡在最后一步。她咬著筆桿抬頭,正看見閔亦尋在整理競賽筆記,筆記本上的受力分析圖清晰得像印刷體。
“那個……”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小聲開了口,“這道題的輔助線,是不是應該這么畫?”
閔亦尋轉過頭,目光落在她攤開的練習冊上。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陳敘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曬過的舊書味。
“這里錯了。”他伸出手,指尖點在她畫錯的那條虛線上,“應該過圓心作垂線,用垂徑定理?!?/p>
他的指尖很涼,不小心擦過她的手背,陳敘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手。閔亦尋沒在意,拿起她的鉛筆,在草稿紙上重新畫了條線,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半徑和弦長的關系,昨天數(shù)學課剛講過?!彼f話時,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耐心,“你看,這樣推導下來,答案就出來了。”
陳敘盯著他寫的步驟,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字跡雖然工整,尾鉤卻總帶著點潦草的弧度,像被風吹彎的草葉。等她回過神時,閔亦尋已經(jīng)把鉛筆放回她桌上,轉回去看自己的書了,只是耳尖那點微紅還沒褪盡。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陳敘抱著練習冊走出教室,看見閔亦尋站在公告欄前。他仰著頭看新貼出來的競賽時間表,夕陽在他側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書包帶斜跨在肩上,露出的手腕疤痕在余暉里泛著淺金。
“喂!”陳敘不知哪來的勇氣,朝他喊了一聲。
閔亦尋轉過頭,眼里帶著點疑惑。
“謝、謝謝你幫我講題。”她攥著書包帶,感覺臉頰又在發(fā)燙,“還有……昨天的書,我擦干凈了?!?/p>
他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練習冊上,那本被踩過的《古詩文必背手冊》露在最外面,封皮上的腳印確實不見了,只留下點淺淡的痕跡。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被晚風吹得很輕,“不客氣。”
陳敘沒話找話:“你……經(jīng)常去競賽班嗎?”
“每天下午?!彼D了頓,補充道,“有時候會去圖書館?!?/p>
圖書館三個字讓陳敘想起昨天那本舊書里的插畫,她剛想問什么,閔亦尋卻指了指她的書包:“拉鏈沒拉好?!?/p>
她低頭一看,果然,書包拉鏈開了個小口,露出里面的速寫本。她慌忙拉緊拉鏈,抬頭時,閔亦尋已經(jīng)轉身往實驗樓走了,背影在夕陽里拉得很長,校服下擺隨著腳步輕輕晃動。
陳敘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忽然發(fā)現(xiàn)公告欄玻璃上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嘴角竟然是翹著的。她抬手按了按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晚風卷著香樟葉掠過走廊,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陳敘抱著書包往校門口走,口袋里的鉛筆盒硌著腰,她忽然想起閔亦尋講題時專注的眼神,還有他耳尖那抹藏不住的紅。
或許,傳說里那個孤僻冷漠的學神,也不是那么難接近。
她走到校門口的便利店,買了支冰棒,拆開包裝紙時,看見閔亦尋正從實驗樓那邊走出來,手里拿著個透明文件夾。兩人的目光在隔著一條街的距離里撞上,陳敘下意識地舉了舉手里的冰棒,像個傻乎乎的招呼。
閔亦尋愣了一下,隨即幾不可察地朝她點了點頭,轉身拐進了旁邊的小巷。
陳敘咬著冰棒,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甜絲絲的涼意從舌尖漫開。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冰棒,忽然覺得,這個被蟬鳴和粉筆灰填滿的九月,好像開始有了點不一樣的滋味。
就像此刻含在嘴里的甜,帶著點微澀的涼意,藏著說不清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