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月跪在佛前,手中那枚染血的玉蘭徽記燙得灼心。殿外雷聲滾滾,像極了十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領著個渾身濕透的瘦小男孩進來:“明月,這是你了塵哥哥,以后住在西廂佛堂,你要多照拂?!?
男孩抬起低垂的頭,雨水順著他剃得泛青的頭皮滑落,滲入頸側一道新鮮的鞭痕,血水混著雨水在麻布衣領上洇開。最刺目的是他腳踝扣著一副精鋼鐐銬,磨破的皮肉已見白骨。他沉默地接過蘇明月怯生生遞來的姜湯,指尖凍得發(fā)紫,捧碗的姿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與年齡不符的端方。
“了塵哥哥…你的傷……” 十歲的蘇明月小聲問。
男孩眼皮都沒抬,聲音干澀如裂帛:“贖罪罷了。”
窗外閃電劈亮他腕間一串烏木佛珠——其中最大的一顆,刻著扭曲的鳳頭蛇身紋!
十五歲的蘇明月踮腳折花,鵝黃裙裾掃過青苔。一枝開得最盛的玉蘭將將夠到,假山后卻傳來父親壓抑的怒斥:“…那妖道批命說明月是‘玉蘭轉世,鳳棲之相’!此等命格不獻與太后,我蘇家頃刻覆滅!”
“鳳棲?”了塵的聲音褪去稚嫩,裹著寒冰。他已正式剃度,雪白僧袍襯得眉目如畫,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陰翳?!皫煾缚芍?,宮中‘飼鳳’是何意?是用處子骨血煉香,保她容顏不老!” 他指間那串佛珠被捏得咯咯作響,最大那顆鳳蛇珠幾乎嵌進皮肉。
蘇明月慌亂后退,踩斷枯枝。了塵如鬼魅現身,冰涼的手指猛地鉗住她手腕!一枚剛折的玉蘭“啪嗒”掉在泥里。
“妹妹方才,什么也沒聽見?!彼硪恢皇痔穑蒙浯直┑夭恋羲的ǖ碾僦?,口脂的嫣紅在他月白袖口暈開,像雪地里濺了血。 “這顏色臟,”他盯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聲音淬毒,“配不上你?!?
報恩寺地宮深處,腐氣混著刺骨陰寒。了塵盯著掌心剛挖出的黑陶小壇——壇體冰涼,刻滿細密的梵文符咒,卻被污血般的紅漆潦草覆蓋。揭開蠟封,半凝固的膏體散發(fā)甜膩又腐朽的香氣,正是玄微子送檢的“人骨香”實物!
壇底陰刻著兩行殷紅小字:
「叛骨為香,飼喂神樹,怨氣鎖九幽」
「鳳蛇交頸,天下同枯,玉蘭覆金甌」
他指尖撫過“玉蘭”二字,猛然想起蘇明月妝奩夾層里那枚徽記——那根本不是沈家的玉蘭!花瓣背面用微雕技藝刻著前朝皇室的蟠螭紋! 蘇家世代守護的“神樹”,竟是前朝末代太子自焚殉國之地,太后用忠臣骸骨煉香,只為鎮(zhèn)住這龍脈怨氣!
蘇明月冒雨沖入地宮,正看見了塵掌蓄內力欲毀陶壇!
“不要!”她撲過去死死抱住冰冷的壇子,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入壇口,骨香遇水竟嘶嘶作響,騰起慘綠煙霧!“這是蘇家三百一十七條人命的證物!”
了塵眼底猩紅,一把攥住她手腕欲奪:“明月!這香現世之日,就是蘇家滅族之時!太后早就在等……”
“那就讓她等!”蘇明月仰頭逼視他,淚混著雨滾落,“從你戴著這串佛珠進蘇家起,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我的好‘哥哥’!” 她猛地扯向他腕間佛珠!
“咔嚓!”
烏木佛珠鏈應聲崩斷!最大那顆鳳蛇珠滾落黑暗的剎那——
地宮四壁無數機括聲如毒蛇吐信般響起!沉重的石門轟然砸落,煙塵彌漫中將兩人徹底囚禁!
門外,一個被變調器扭曲的嘶啞笑聲透過石縫鉆入:
“乖孩子…你終于親手為‘主人’…開了這‘玉蘭?!?!”
煙塵散落處,了塵掌心靜靜躺著那顆鳳蛇珠——珠子從裂縫處裂開,露出里面半枚蟠螭紋玉蘭鑰!
清夜明月照,浮名了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