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老院子那天，陽光好得不像話。空氣里飄著桂花的甜香，混著老墻根下菊花的清冽。蘇硯知牽著沈硯的手走在前面，指尖扣得很緊，像怕這好天氣會把人吹跑似的。媽媽跟在后面，看著兩個少年并肩的背影——一個走得雀躍，書包上的兔子掛件晃來晃去；一個走得沉穩(wěn)，卻會在蘇硯知回頭時，悄悄放慢腳步等他——嘴角總掛著藏不住的笑。

老院子的菊花開得正盛，黃的像蜜，白的像雪，紫的像浸了酒的綢緞，擠在墻根下熱熱鬧鬧的，把灰撲撲的磚墻都襯得溫柔了。蘇硯知拉著沈硯往以前那棵槐樹下跑，皮鞋踩在落葉上發(fā)出沙沙響，他指著樹干上那兩個模糊的“硯”字，聲音里帶著孩子氣的得意：“你看，還在呢！”

沈硯伸手摸了摸，樹皮粗糙的紋路硌著掌心，帶著經年累月的溫度?？毯蹨\得快要融進木紋里，像快要被時光磨平的記憶?！岸伎炷]了?！?/p>

“才不會?！碧K硯知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掌心貼著掌心，一起按在那個字上，力道不輕，像要把兩個人的溫度都烙進樹里，“這樣就永遠不會沒了?！?/p>

陽光從葉隙漏下來，在他們交疊的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媽媽站在不遠處看著，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里，藏著大半輩子的了然。

從老院子回來，蘇硯知去書房寫作業(yè)，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輕快的聲響。媽媽端著切好的獼猴桃進來時，目光又落在了書架頂層的紙箱上。上次他緊張兮兮把箱子往里推的樣子，總像根小羽毛，輕輕搔著她的心。

等蘇硯知去洗澡，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搬了張凳子，踮腳把那個紙箱取了下來。箱子沒鎖，掀開時揚起一小撮灰塵，在光柱里跳舞。里面除了舊課本，還有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鎖扣被摩挲得亮晶晶的，像藏著無數(shù)個被反復觸摸的秘密。

她認得這個本子。是蘇硯知剛去國外那年買的，當時他攥著本子在機場哭了半宿，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說要把想對“那個扎小揪揪的鄰居”說的話都記下來。她沒問是誰，只拍著他的背說“記下來好，記下來就不會忘了”。

媽媽輕輕晃了晃箱子，能聽見里面鑰匙碰撞的輕響，大概是筆記本的鑰匙。她沒找鑰匙，只是把箱子放回原處，連灰塵都擺回原來的樣子，心里像被溫水泡過，軟乎乎的。

蘇硯知洗完澡出來，頭發(fā)上還滴著水，看見媽媽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他小時候的相冊?！皨專憧催@個干嘛？”

“想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眿寢尫街虚g一頁，上面是兩個圓滾滾的男孩，正蹲在槐樹下分糖吃，一個把糖紙攥得皺巴巴的，另一個腮幫子鼓鼓的，嘴角還沾著糖渣，“這張是你跟阿硯吧？那時候你總搶他的水果糖，搶完了又偷偷把自己的牛奶給他，說‘這個比糖甜’?！?/p>

沈硯今天在他家吃飯，剛去陽臺給家里打電話了，這會兒剛好走進來，聽見這話，耳根瞬間紅透了，像被夕陽染過的云。

蘇硯知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手忙腳亂地去合相冊：“媽！你說這個干嘛！”

媽媽卻沒停，抬頭看向沈硯，眼神溫柔得像老院子里的月光：“阿硯啊，阿姨看著你長大，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們家硯知從小就執(zhí)拗，認定的人或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沈硯捏著衣角，指腹把布料攥出褶皺，緊張得手心冒汗，喉結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

“你們倆……”媽媽頓了頓，目光在兩個少年泛紅的臉上轉了一圈，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光，“在一起多久了？”

蘇硯知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剛想解釋“不是您想的那樣”，媽媽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睡衣傳過來：“別緊張。媽媽不是來興師問罪的?！?/p>

她轉向蘇硯知，眼神里帶著點心疼，又有點欣慰：“你去國外那幾年，天天抱著個筆記本躲在房間里哭，我都知道。半夜聽見你在夢里喊‘阿硯等我’，早上起來眼睛腫得像桃子。你總問‘他會不會忘了我’，問得我都心疼。”

蘇硯知愣住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水汽像霧一樣漫上來：“媽……你……”

“那個本子，我沒打開看?！眿寢屆嗣念^，指尖拂過他汗?jié)竦陌l(fā)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媽尊重你。但硯知啊，喜歡一個人不是壞事，只要你們是真心對彼此好，能一起好好學習，一起往亮處走，媽就比誰都放心。”

她轉向沈硯，語氣格外溫和，像在哄小時候那個總怯生生躲在蘇硯知身后的孩子：“阿硯，阿姨知道你這孩子心思重，以前受了不少委屈。以后有我們硯知在，有阿姨在，別再自己憋著了，好嗎？”

沈硯猛地抬頭，眼里閃著水光，像落了星星，喉嚨哽了半天，才輕輕喊了一聲：“阿姨……”那聲稱呼里，藏著太多沒說出口的感激。

“哎?！眿寢寫盟欤窠酉铝艘粋€沉甸甸的承諾，“以后常來家里玩，阿姨給你們做紅燒肉，多放冰糖，阿硯愛吃甜的，對吧？”

蘇硯知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脖子，聲音帶著哭腔，像個終于找到依靠的小孩：“媽！”

“多大了還撒嬌?！眿寢屌牧伺乃谋?，眼里也有點濕潤，卻笑著說，“媽就希望你倆好好的，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比什么都強。”

沈硯站在旁邊，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慢慢填滿了，暖得發(fā)脹，連指尖都帶著溫意。陽臺的風吹進來，帶著桂花的甜香，拂過他發(fā)燙的臉頰，像誰在輕輕嘆氣，又像誰在悄悄祝福。

蘇硯知松開媽媽，轉頭看向沈硯，眼睛亮得像含著整片星空，他伸手，緊緊握住了沈硯的手。

沈硯回握住他，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笑了，像兩顆終于找到軌道的星星。

原來被祝福的喜歡，是這樣的感覺。像寒冬里突然開了扇窗，陽光涌進來，把所有的不安和猶豫都曬得暖暖的，連骨頭縫里都透著甜。

媽媽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悄悄起身去了廚房，給他們留了足夠的空間。抽油煙機輕輕嗡鳴著，她卻在想，明天要去菜市場多買點排骨，阿硯好像也愛吃燉得酥爛的排骨。

客廳里，蘇硯知湊到沈硯耳邊，用氣音說：“我就知道我媽最好了?！睙釟夥鬟^耳廓，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

沈硯沒說話，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些，指腹輕輕蹭過他的手背。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兩條纏繞在一起的藤蔓，在時光里慢慢扎根，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