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后的留白

解剖課的標(biāo)本在投影儀下泛著冷白的光，蘇沐禾握著筆的手卻遲遲落不下去。眼前的顱骨結(jié)構(gòu)圖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思緒卻總像被無形的線牽著，飄回昨夜——陳嘉念通紅的眼睛，帶著哭腔的告白，還有那個用力到幾乎讓她窒息的擁抱。

“發(fā)什么呆呢？”時以清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筆尖朝斜后方指了指，“某人從上課到現(xiàn)在，看你的眼神就沒移開過，活像只被拋棄的金毛?！?/p>

蘇沐禾猛地回神，下意識地往后看。陳嘉念正低頭翻書，耳尖紅得像被火燒過，手指在書頁上反復(fù)摩挲著同一處，連教授點(diǎn)他回答問題都沒聽見，直到旁邊的同學(xué)提醒，才慌忙站起來，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拷淌谀f什么？”

全班哄堂大笑時，他的目光慌亂地掃過蘇沐禾，像做錯事的孩子，臉頰紅得更厲害了。

蘇沐禾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轉(zhuǎn)回頭假裝記筆記，筆尖卻在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弧線。她其實(shí)比誰都清楚，陳嘉念沒忘。醉酒的人或許會斷片，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委屈和告白，更像是壓抑太久的爆發(fā)，怎么可能說忘就忘？

只是他在裝忘。

就像此刻，他明明坐立難安，卻偏要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明明眼神黏在她身上，卻偏要假裝認(rèn)真看書。這種小心翼翼的回避，像層薄薄的紙，裹著昨夜沒說完的話，讓空氣里都飄著若有若無的尷尬。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林子川從后面追上來，手里拿著兩盒冰鎮(zhèn)酸奶：“剛路過超市，看見新出的芒果味，你上次說想嘗嘗。”他自然地把酸奶遞給蘇沐禾，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笑了笑，“怎么了？臉這么紅，是熱的？”

“嗯，有點(diǎn)?！碧K沐禾接過酸奶，指尖觸到冰涼的包裝盒，才稍微冷靜了些。

兩人并肩往前走時，她看見陳嘉念站在食堂門口的香樟樹下，手里拎著兩個飯盒，顯然是等了很久。他的目光在她和林子川之間轉(zhuǎn)了圈，像被針扎了似的，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握著飯盒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

“陳嘉念！”蘇沐禾喊住他，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要大。

陳嘉念停下腳步，慢慢轉(zhuǎn)過身，臉上努力擠出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你……你們來吃飯??？我剛買了糖醋排骨，想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沒再說下去，只是把手里的飯盒往身后藏了藏。

“一起吧?！碧K沐禾走過去，自然地從他手里拿過一個飯盒，打開時，糖醋排骨的酸甜味漫出來——果然是她喜歡的那種，少糖少醋，排骨燉得軟爛脫骨。

林子川很識趣地笑了笑：“我突然想起學(xué)生會還有事，你們吃吧，我先走了。”他轉(zhuǎn)身時，沖蘇沐禾眨了眨眼，眼里帶著了然的笑意。

食堂靠窗的位置，兩人沉默地扒著飯。陳嘉念的筷子在排骨上戳來戳去，半天沒夾起一塊，耳根紅得快要滴血。蘇沐禾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忽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昨晚那個抱著她哭鼻子的人是誰？現(xiàn)在裝得這么淡定。

“排骨很好吃?！彼鲃娱_口，夾起一塊放進(jìn)他碗里，“比上次林子川買的好吃?！?/p>

陳嘉念的筷子頓了頓，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像突然被點(diǎn)燃的星火：“真的？”

“真的?！碧K沐禾忍著笑點(diǎn)頭，“不過你好像有心事？從早上到現(xiàn)在都魂不守舍的?！?/p>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低下頭小聲說：“沒……沒有。就是……就是昨晚喝多了，頭有點(diǎn)疼，可能記錯了些事?！?/p>

“哦？記錯什么了？”蘇沐禾故意追問，看著他的耳朵紅得快要冒煙。

“就……就是好像……”陳嘉念支支吾吾半天，臉憋得通紅，最后硬著頭皮說，“好像跟你說了些奇怪的話？如果……如果我說了什么讓你不舒服的，你別往心里去，我喝多了胡言亂語的?！?/p>

原來他是怕她不舒服。蘇沐禾的心像被溫水泡過，軟得一塌糊涂。她看著他緊張得快要把筷子捏斷的樣子，忽然不想再逗他了。

“你確實(shí)說了奇怪的話?！彼畔驴曜樱J(rèn)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你說……要給我?guī)б惠呑拥募t豆包?！?/p>

陳嘉念的眼睛猛地睜大，嘴巴微張，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機(jī)器人。過了好幾秒，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臉頰“騰”地一下紅透，連脖子都染上了粉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還說了這個？”

“嗯?！碧K沐禾憋著笑點(diǎn)頭，“所以你打算什么時候兌現(xiàn)？”

他的眼睛里先是茫然，接著是震驚，最后慢慢漾開難以置信的歡喜，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jìn)了一顆石子，層層漣漪里都閃著光。他看著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你……”

“我沒說不答應(yīng)啊?！碧K沐禾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他耳里。

陳嘉念的呼吸頓了頓，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著她看了很久，突然低下頭，肩膀輕輕顫抖起來，不是哭，而是在笑，笑得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連帶著桌子都跟著輕輕晃動。

“那……那明天早上？”他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我去買剛出鍋的紅豆包，還熱乎的那種，放你喜歡的蜜豆餡?！?/p>

“好啊。”蘇沐禾看著他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那些糾結(jié)和猶豫都顯得多余了。有些感情或許需要時間沉淀，但當(dāng)真心擺在面前時，任何遲疑都是對自己的辜負(fù)。

走出食堂時，陽光正好。陳嘉念走在她身邊，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fēng)，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又慌忙移開視線，嘴角卻始終揚(yáng)著，藏不住的歡喜從眼睛里溢出來，像撒了滿地的星光。

蘇沐禾想起昨夜他通紅的眼睛，想起他帶著哭腔的告白，忽然覺得，這場借著醉意的坦白，或許是最好的安排。它讓所有藏在心底的話有了出口，也讓所有猶豫有了答案。而那些“忘記”的借口，不過是笨拙的溫柔，怕唐突，怕打擾，更怕失去。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昨晚你抱我的時候，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陳嘉念的臉?biāo)查g爆紅，手忙腳亂地想去看她的衣服：“??？對不起對不起！我……我賠你一件新的！”

“騙你的?！碧K沐禾笑著往前走，聽見身后傳來他松了口氣的聲音，還有壓抑不住的傻笑。

陽光穿過香樟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織成金色的網(wǎng)。蘇沐禾看著自己和陳嘉念交疊的影子，忽然覺得，這個秋天，注定會有很多甜甜的紅豆包，和說不完的溫柔話。而那些醉酒后的真心，終究在清醒的時光里，找到了最安穩(wěn)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