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的鏡泊湖，冰面下的震動越來越頻繁，像有頭巨獸在深處擂鼓。黑帆飛艇懸停在南岸上空，艙門打開的瞬間，寒風(fēng)卷著雪粒灌進來，林鶴年正往機械臂的關(guān)節(jié)處抹防凍油脂——本該自動加熱的溫控裝置早沒了反應(yīng)，顯示屏上的溫度數(shù)字跳了兩下，徹底暗下去?！八锏?，這鬼地方的力場又搗亂?！彼丝谕倌?，用扳手擰緊松動的液壓管，“淵少，冰鎬組的鑿冰機怕是指望不上了，剛才試了三次，啟動器全卡殼?！?/p>

墨淵站在艙門邊，焚川劍斜挎在背，沉淵劍握在手里。他指尖碰了碰耳后的通訊器，里面?zhèn)鱽硪魂嚧汤驳碾s音，小雅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出來：“……帆注意……火已到位……信號差……鑿冰靠手……”他收回手，望向冰面斷層處，那里的空氣像被扭曲了似的，連陽光都透著層詭異的淡紫——那是神力凝聚的跡象。

青雀側(cè)耳聽著風(fēng)，耳后淡青色的羽毛印記微微發(fā)亮：“風(fēng)說，斷層下的力場夠強，‘鐵器帶火者，難越三尺’。冰鎬組的電動鑿子別帶了，用手錘?！?/p>

“早料到了?！绷助Q年扛起備用的鋼釬，機械臂的臂甲在寒風(fēng)里泛著冷光，只是關(guān)節(jié)處的指示燈暗了大半，“上次在霧巢，神氏的力場一冒頭，老子這胳膊就跟生了銹似的?！?/p>

冰面標記點旁，瞎子拄著小太刀站在雪地里。他腳邊放著盞煤油燈，玻璃罩上結(jié)著冰花——本該用探照燈的，可昨晚試了，離冰面還有半里地，燈就開始忽明忽暗，最后燈絲直接燒斷?！暗紫碌臇|西醒著?！彼玫肚蕮荛_腳邊的積雪，露出塊凍得發(fā)硬的通訊器，屏幕裂著蛛網(wǎng)紋，“剛才想試試信號，剛開機就炸了?！?/p>

老炮扛著重錘從雪坡后走出來，錘頭的火龍骨碎粒在晨光里閃著金芒。他瞥了眼冰鎬組隊員手里的手動冰鎬，咧嘴笑：“電動的玩意兒不經(jīng)用，還是這鐵家伙實在?！彼麙嗥疱N子往冰面空處砸了下，“咚”的悶響里，冰鎬組的小伙子們正用麻繩纏著鑿子柄——防滑電膠在力場里早失了效，握久了能粘掉層皮。

“小雅的信號來了?！鼻嗳竿蝗粨P聲，她沒碰通訊器，只是舉起根系著銀絲的羽毛，絲線在風(fēng)里顫出規(guī)律的輕響，“三短兩長，是讓咱們動手。”

林鶴年應(yīng)聲躍出飛艇，機械臂展開成滑翔翼，剛貼近冰面，翼面的輔助平衡器突然“咔”地卡殼，他罵了句，硬生生靠臂力調(diào)整姿勢，砸在冰面上時濺起半尺高的雪。“這破鐵疙瘩！”他捶了下機械臂的肩甲，本該伸縮的指爪僵在半開狀態(tài)，只能用蠻力掰回原位。

冰鎬落下的聲音頓時密集起來，全是人力鑿擊的悶響。七柄冰鎬的鎬頭都裹著金粉，火龍骨碎粒與松節(jié)油混在一起，每鑿一下，冰面就泛起層淡白的霧——那是力場被火龍骨擾動的痕跡。老炮掄著重錘順著冰鎬鑿出的裂痕斜劈，“咔嚓”一聲脆響，冰層裂開道半尺寬的縫，白氣從縫里冒出來，帶著股腥冷的鐵銹味。林野舉著匕首湊過來時，腰間的應(yīng)急燈突然閃了兩下，滅了，他摸了摸后腦勺：“柯哥，你的燈還亮著不？”

小柯正蹲在冰面邊緣，手里攥著盞油燈，燈芯跳著微弱的火苗。“早滅了?！彼瘟嘶问掷锏幕鹫圩樱鹦亲釉陲L(fēng)里顫，“剛才試了三次，電池一靠近冰縫就鼓包?！彼讣赓N在冰上，三秒后的畫面在眼前流轉(zhuǎn)：冰洞鑿穿的瞬間，會有股夾雜著冰碴的氣流噴出來，而冰鎬組那盞最亮的探照燈，會在那時徹底熄滅。

墨淵的沉淵劍突然刺入冰層，墨玉的寒氣順著劍身在凍巖里蔓延。就在冰鎬組鑿到第三層凍巖時，他突然揚手，沉淵劍化作道墨色閃電刺入冰層。冰火雙勁在凍巖中炸開的剎那，冰鎬組那盞勉強亮著的探照燈“滋啦”響了聲，玻璃罩蒙上層白霜，徹底暗下去?！皠邮帧！蹦珳Y低喝，焚川劍的金紋在昏暗中亮起來，成了最顯眼的光源。

冰洞炸開的瞬間，寒風(fēng)裹挾著腥氣噴涌而出。林鶴年第一個跳下去，機械臂在洞壁上一撐，指爪嵌入冰縫的剎那，液壓管突然“嘶”地漏了截油——力場陡然變強，連手動控制都開始滯澀。他罵了句，干脆松開機械臂，用手抓住冰棱往下滑：“淵少，這底下的力場比上面兇十倍，我的臂甲傳感器全瞎了?！?/p>

墨淵緊隨其后落下，焚川劍的劍尖在落地時蹭過冰面，劃出串火星。通道深處傳來“咔噠”聲，是青雀的驚鴻弓在調(diào)整弓弦——她那把帶瞄準鏡的弩早收進了背包，鏡片在力場里蒙上層白霧，根本看不清目標，倒不如這把純靠手感的木弓順手。

“風(fēng)說通道有七道拐。”青雀摸出火折子點亮油燈，光線下，箭尾的銀絲在氣流中輕輕顫動，“它繞著通道轉(zhuǎn)了圈，說‘硬鐵遇寒則脆’，讓鐵砧組的兄弟把盾面擦亮點——力場會讓合金變脆?！?/p>

鐵砧組的石碾子正用布擦著合金盾，盾面的鎮(zhèn)魂晶薄片泛著淡藍微光。他“嘿”了聲，用指節(jié)敲了敲盾邊，往常該清脆的響聲此刻發(fā)悶：“可不是咋的，剛才試了下，盾沿磕在冰上就掉了塊碴，比凍脆的骨頭還不經(jīng)碰。”

他們往通道深處推進時，洞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小雅裹緊了沖鋒衣，手里攥著張手繪的地圖——通訊器早成了擺設(shè)，屏幕上滿是雪花紋，只能靠人跑腿傳信。紅手組的隊員背著藥箱，里面的電動注射器全換成了玻璃針管，組長正用酒精燈烤著針頭消毒，嘴里念叨：“這鬼力場，連酒精棉都干得快，藥膏也凍成了塊?！?/p>

瞎子跟在最后，小太刀的鐵鈴在寂靜的通道里偶爾“?！钡仨懸宦暋Ｋ_邊踢到個什么東西，彎腰摸起來，是只摔壞的手電筒，燈珠碎在殼子里?！皠e用亮的。”他把電筒扔回陰影里，“力場越濃，亮的東西越招麻煩?！痹捯魟偮?，他手腕輕轉(zhuǎn)，薄刃出鞘半寸，團濃如墨的黑霧從刀身噴涌而出，像道屏障護住眾人后方——剛才有隊員試著開了下手電，剛亮就引來冰縫里的蟲潮，此刻黑霧過處，那些細碎的爬動聲頓時遠了。

小柯舉著油燈，唐刀在身前劃了個半圓，燈芯的火苗突然往左側(cè)歪了歪?！白蠊盏谌接斜F松動?！彼覀?cè)靠了靠，“力場在那兒擰了個旋，剛才有片冰碴飄過去，沒落地就碎成粉了?！?/p>

鐵砧組的隊員立刻調(diào)整隊形，剛貼到右側(cè)洞壁，就聽見“嘩啦”一聲，數(shù)根手臂粗的冰錐從左側(cè)洞頂墜落，砸在剛才他們站立的位置，碎成滿地冰碴。一個隊員舉著鐵砧往冰錐落點敲了敲，砧面與冰碴碰撞出悶響：“還好柯哥提醒，這要是被砸中，盾怕是扛不住?！?/p>

通道越往里走，油燈的火苗越不穩(wěn)，忽明忽暗的光線下，洞壁上的爪痕越來越深，暗綠色的黏液在冰面上凍成硬殼，湊近了能聞到股刺鼻的腥氣。墨淵突然停住腳步，焚川劍的金紋微微發(fā)亮，周圍的空氣像凝住了似的，連油燈的火苗都定了半秒?！扒懊媪龈鼭饬??！彼讣鈩澾^沉淵劍的劍格，墨玉的寒氣在冰面凝成層薄霜，“青雀，用風(fēng)傳信給小雅，別靠通訊器。”

青雀吹了聲口哨，箭尾的銀絲突然繃直，順著氣流往回飄。“風(fēng)說收到了?！彼y絲顫動的幅度，“紅手組的藥箱里，溫度計和血壓儀全停了，現(xiàn)在只能靠摸脈?！?/p>

林鶴年的機械臂突然“咔”地卡了下，指爪半張著僵在半空。他罵罵咧咧地掏出扳手，手動擰了擰關(guān)節(jié)處的螺絲：“這破力場，連手動模式都卡！早知道帶把斧頭來，比這鐵疙瘩靠譜?！?/p>

紅手組的隊員遞過來幾支玻璃管，里面的淡藍色液體在油燈下泛著熒光。“這是用鎮(zhèn)魂晶泡的藥，”戴眼鏡的隊員解釋道，晃了晃手里的瓷瓶，“本來該用滴管的，可那玩意兒的橡膠管全硬了，只能用勺子舀?！?/p>

眾人仰頭喝下藥劑，剛緩過勁，小柯突然按住唐刀的刀柄，油燈的火苗劇烈地跳動起來?！笆牒?，左側(cè)冰縫會鉆出冰穴蟲?！彼麎旱吐曇?，“它們怕震，可別用鐵器敲冰——力場會讓金屬聲變調(diào)，引更多過來。”

“瞎子！”老炮喊了一聲，重錘已經(jīng)舉過頭頂。他沒碰腰間那柄信號槍，槍膛早被力場蝕得發(fā)銹，上次想試射，撞針都卡死了。

瞎子的小太刀平舉胸前，薄刃上的墨石紋突然亮起。黑霧不再是屏障，而是化作數(shù)道細長的黑帶順著冰縫游走，所過之處，冰面泛起層淡黑的霜。“用冰錐砸。”他低聲說，手腕猛地翻轉(zhuǎn)——黑霧突然炸開，密集的震波順著冰面蔓延，冰縫里頓時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卻沒像往常那樣涌成潮，顯然是被震波的頻率鎮(zhèn)住了。

老炮的重錘帶著金芒砸向冰縫最密集的地方，錘頭與冰面碰撞的剎那，火龍骨碎粒爆發(fā)出刺眼的光。冰鎬組的小伙子們早撿了滿地冰錐，此刻紛紛擲過去，冰錐撞在蟲殼上，脆響里混著蟲尸落地的悶聲——沒人提用炸藥，上次在霧巢，一管炸藥在力場里只冒了點煙，連個響都沒有。

往前推進不過百步，通道突然開闊起來，眼前出現(xiàn)片暗綠色的水洼，水面上漂浮著半融化的冰碴。洞壁上的爪痕變得異常粗大，深嵌在冰里，邊緣凝著的暗綠色黏液像凝固的血。小雅舉著油燈湊近看，地圖邊緣被水汽浸得發(fā)皺，她用炭筆在上面補了個標記：“紅手組，把結(jié)界粉撒成三角形，別用金屬盆裝——上次用鐵盆盛，粉全粘在盆底化不開了?！?/p>

老炮往重錘上啐了口唾沫，錘頭的火龍骨碎粒亮得刺眼。他瞥了眼林鶴年——那家伙正蹲在地上，用石頭墊著機械臂的關(guān)節(jié)，指爪卡在半開的位置，怎么掰都不動?！叭恿四瞧畦F吧，”老炮笑，“你這胳膊，還沒我這錘子趁手。”

瞎子突然停下腳步，小太刀的刀柄在手里轉(zhuǎn)得更快了。他側(cè)耳聽著暗河深處的黑暗，鐵鈴“?！钡仨懥寺暎瑓s比之前沉悶許多，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傲鲈诰??！彼f，聲音里帶著點罕見的凝重，“暗河里的東西動了，剛才有片鱗甲擦過冰面，動靜比預(yù)想的沉?！?/p>

小柯的油燈突然滅了。他摸出火折子想再點，火星剛冒出來就被一股無形的氣浪吹滅。三秒后的畫面在他眼前炸開：暗河表面的冰層突然裂開，巨尾掃過來時，石碾子手里的合金盾會“咔”地裂開道縫——力場會讓盾面的晶層瞬間失效?！笆胱樱佣?！”他吼出聲的同時，瞎子的黑霧已經(jīng)像傘面般罩過去。

石碾子下意識把盾往旁邊一推，那面合金盾剛落地，就被道突然竄出的觸須掃中，“當啷”一聲裂成兩半，鋸齒鱗刮過冰面的脆響里，還混著金屬崩碎的悶聲。

“是鋸齒觸蟲！”青雀的驚鴻弓瞬間拉滿，箭尾的銀絲繃得筆直，“它們的酸液能融冰，卻怕火龍骨——別用鐵箭，箭桿會被力場蝕斷?！?/p>

觸蟲的復(fù)眼在黑霧外閃著紅光，縮回觸須往暗河深處鉆去。冰面的裂痕繼續(xù)蔓延，林鶴年終于放棄了機械臂，徒手撿起地上的鋼釬：“他娘的，早該信老炮的，還是這鐵棍子實在?！?/p>

墨淵的沉淵劍插進冰面，墨玉的寒氣凍住了蔓延的裂痕。焚川劍的金紋在昏暗中亮得灼眼，他抬眼望向暗河盡頭，那里的黑暗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連風(fēng)都繞著走?！八诘??！蹦珳Y說，“等力場夠濃，讓咱們手里的家伙全變成廢鐵。”

暗河冰層的鼓包越來越高，L091的低吼從深處傳來，不是嘶吼，而是沉緩的震動，順著冰面爬上來，林野手里的匕首突然變得滾燙——那是鎮(zhèn)魂晶水在力場里起了反應(yīng)。他攥緊刀柄，看著老炮掄起錘子，看著青雀搭箭拉弓，看著林鶴年舉著鋼釬站在墨淵身側(cè)，突然明白過來：在這地方，最管用的從來不是那些帶齒輪和電線的玩意兒，而是手里的刃、身邊的人，還有敢往深處闖的膽。

瞎子的小太刀再次出鞘，黑霧順著暗河往深處涌去，在冰面上鋪開條黑色的路?！叭??！彼f，薄刃上的墨石紋亮得像要燃燒，“三息內(nèi)，得讓它見血?！?/p>

老炮扛起重錘，錘頭的金芒與黑霧的冷光撞在一起，濺起片星火。小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喘——她剛跑了半段路，通訊器早扔了，只能靠喊：“紅手組備著龍骨粉，鐵砧組跟我左切，黑帆主攻舊傷！”

林野攥緊匕首，手心的汗混著冰碴往下滴。他看著瞎子站在黑霧最前端，眼白上的薄霧在微光里泛著奇異的光澤，突然覺得，這冰窟里最亮的，從來不是燈，是刀上的光，是眼里的火，是明知鐵器會失效、卻還敢往前沖的勁。

暗河冰層的鼓包越來越高，L091的低吼越來越近。瞎子的小太刀在黑霧里輕輕顫動，像是在回應(yīng)那來自深淵的咆哮。

三息，足夠讓寒刃飲血。

而洞外的天光，正透過冰洞的裂縫，在黑霧與金芒交織的冰面上，投下道細長的光——那光里沒有齒輪轉(zhuǎn)動的聲，沒有電流的滋滋響，只有冰鎬鑿冰的悶響，只有刀劍出鞘的銳響，只有人在絕境里，憑著一口氣往前闖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