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著。
起初只是巖壁上蔓延的肉芽,轉眼間就膨脹成水桶粗的肉柱,表面布滿亮晶晶的黏液,像無數(shù)條蠕動的蛆蟲糾纏在一起。刀疤李那團畸形的軀體早已看不清輪廓,化作肉壁的核心,無數(shù)條肉瘤組成的觸須從他體內甩出,有的像鞭子般抽打巖壁,有的則像樹根般扎進冰縫,瘋狂汲取著周圍的寒氣與血肉——冰龍的尸體正以驚人的速度干癟下去,藍色的血液順著觸須的脈絡,被泵入那片不斷擴張的肉瘤海洋。
“轟隆——”
最后一聲悶響,洞穴入口被徹底封死。肉瘤組成的肉壁厚達數(shù)米,表面起伏著不規(guī)則的脈動,偶爾有幽綠的腐炎從縫隙里竄出,燒得空氣滋滋作響。原本寬敞的洞穴被擠壓得只剩中央一小塊空地,墨淵、青雀和林野被牢牢困在其中,像掉進了一頭巨獸的胃袋。
墨淵的呼吸粗重如破風箱。他拄著雙劍勉強站直,胸口的骨裂每動一下都疼得鉆心,焚川劍上的火焰只剩微弱的火苗,沉淵劍的墨玉紋路也黯淡下去,兩柄劍都已恢復常態(tài),再無之前劈開冰龍鱗片的銳氣。他看著不斷逼近的肉壁,喉結滾動了兩下,突然猛地揮劍砍向最近的一條觸須。
“當”的一聲脆響,劍刃砍在肉瘤上,只留下一道淺淡的白痕。那些被切開的肉芽瞬間蠕動著合攏,甚至有更多的肉瘤順著劍刃爬上來,試圖纏住劍柄。
“沒用的?!鼻嗳傅穆曇魩еⅲ呀?jīng)將最后一柄爆炸箭搭在驚鴻弓上。箭簇裹著鐵皮,里面塞滿了火龍骨碎粒,這是她壓箱底的殺招。“這東西的再生速度比石祖還快。”
她松開弓弦,爆炸弓帶著破風的呼嘯射向肉壁核心。鐵皮在接觸肉瘤的瞬間炸開,火龍骨碎粒爆發(fā)出刺眼的紅光,將周圍的腐炎逼退了半尺。但紅光散去后,肉瘤上只留下一個焦黑的小坑,幾秒鐘就被新的肉芽填滿,甚至有更多的觸須從坑洞里涌出來,帶著濃烈的腥臭味。
青雀被反震的力道掀得后退兩步,右臂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剛才那一箭耗盡了她最后的力氣,肩骨脫臼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她咬著牙想將手臂復位,卻發(fā)現(xiàn)指尖都在發(fā)抖,連握住弓的力氣都沒了。
林野縮在巖壁的角落,渾身的骨頭像被凍住了一樣。他看著墨淵的劍被肉瘤纏住,看著青雀捂著脫臼的手臂踉蹌后退,看著那片不斷擴張的肉壁一點點吞噬著空間,連呼吸都帶著哭腔。
絕望不是憤怒,不是恐懼,是連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的麻木。
他想舉起匕首,卻發(fā)現(xiàn)手臂重得像灌了鉛。剛才那三個隊員慘死的畫面在眼前反復閃現(xiàn),鋸齒刀斷裂的脆響、骨矛崩碎的悶響、血霧濺在冰面上的聲音……現(xiàn)在,那些聲音仿佛要輪到自己了。
肉壁上的黏液滴落在他腳邊,冰涼刺骨。林野低頭,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黏液里——臉色慘白,眼神渙散,像個等著被屠宰的羔羊。
就在這時,洞穴外傳來隱約的呼喊聲。
“淵哥!”是浪刃組隊員的聲音,帶著焦急的嘶吼,“我們來了!”
緊接著是重物撞擊的悶響,應該是有人在用武器砸肉壁。但肉壁只是微微震顫了一下,表面的肉瘤反而蠕動得更歡了,甚至有觸須順著縫隙探出去,發(fā)出威脅性的嘶嘶聲。
“讓我來!”是老炮的聲音,帶著熟悉的暴躁。
一聲沉悶的爆破聲傳來,肉壁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落下幾片碎冰。但那道厚實的肉瘤墻依舊紋絲不動,甚至能看到表面的肉芽在攻擊的間隙里瘋狂增生,填補著可能出現(xiàn)的裂痕。
“沒用的……”林野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外面的呼喊聲越來越密集,野火小隊的、浪刃組的,甚至還有幾個他沒聽過的聲音,顯然是其他趕來支援的獵人。他們用刀砍、用錘砸、用炸藥炸,可每一次攻擊都像打在棉花上,只能換來肉壁更瘋狂的反撲。
林野看著墨淵。
那個剛才還能用雙劍劈開冰龍鱗片的男人,此刻正用肩膀頂著不斷逼近的肉壁,雙劍的劍身在肉瘤的擠壓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嘴角溢出鮮血,染紅白了的作戰(zhàn)服,卻依舊死死咬著牙,不肯后退半步。
這么偉大的人……怎么能死在這里?
這個念頭像火星一樣,突然在林野麻木的心底炸開。
他的目光掃過冰龍干癟的尸體,又落在肉壁與冰龍接觸的地方——那里還殘留著一小灘藍色的血液,是剛才肉瘤汲取時沒吸干凈的,只有巴掌大,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刀疤李喝了圣髓能變成怪物……那冰龍的血呢?
林野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他不知道冰龍的血有什么用,不知道喝了會不會死,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臨死前的胡思亂想。但他知道,再等下去,所有人都會被肉瘤吞噬,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死馬當活馬醫(yī)吧……”他對自己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手腳并用地爬向那灘血跡,膝蓋在冰面上磨出刺耳的聲響。墨淵和青雀都沒注意到他——他們正拼盡全力抵擋著從三個方向涌來的觸須,連分神的力氣都沒有。
肉壁上的黏液滴在他的后頸,冰冷刺骨。林野爬到血跡旁,一股濃郁的腥甜味鉆進鼻腔,像生吞了一口冰鎮(zhèn)的海水。他猶豫了半秒,猛地低下頭,用嘴湊向那灘藍色的液體。
冰涼的液體滑進喉嚨,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澀,像吞了一口碎冰混合著鐵銹。他能感覺到一股狂暴的力量順著食道往下沖,像有無數(shù)根冰針在扎他的五臟六腑。
“唔……”
林野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嵌進掌心。他不敢多喝,只吸了幾口就猛地抬頭,估摸著最多不到三十毫升??删褪沁@三十毫升,已經(jīng)讓他眼前發(fā)黑。
視線開始旋轉,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沸騰,又像是被凍成了冰,兩種極端的感覺在血管里反復撕扯。林野抽搐著倒在地上,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意識像被卷入漩渦,瞬間沉入黑暗。
墨淵眼角的余光瞥見倒在地上的林野,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那灘冰龍血只剩下淺淺的印記,看見林野嘴角的白沫,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涌上心頭——都什么時候了?這小子還在作死?
“你他媽……”他想罵出聲,卻被突然收緊的肉瘤纏住了喉嚨,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最后的力氣耗盡了。雙劍從他手中滑落,插進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墨淵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身體軟軟地倒在冰上。
……
林野抽搐著倒在地上,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意識像被卷入漩渦,瞬間沉入黑暗。
但這黑暗并非虛無。
屬于另一個生命的記憶碎片,正順著那三十毫升冰龍血,瘋狂涌入他的腦海。
他“看見”一片無垠的冰封荒原,鉛灰色的天空壓得極低,風卷著冰碴子,割在臉上像刀片。視野的邊緣泛著淡淡的藍,那是L091的視角——它正伏在冰縫里,金色豎瞳死死鎖定著遠處的目標:一頭體型堪比小山的長毛巨獸,正用巨蹄刨著冰層下的苔蘚。L091的呼吸極緩,每一次吐息都在鼻尖凝成白霧,四翼收得極緊,暗藍色鱗片與冰面融為一體。
時機到了。
它像道藍色閃電竄出冰縫,速度快得讓獵物根本來不及反應。巨爪撕裂長毛的瞬間,他“聽見”了巨獸的哀嚎,感受到利爪刺入皮肉的滯澀,還有溫熱的血濺在鱗片上的黏膩。金色豎瞳里沒有憐憫,只有捕獵成功的冰冷快意——這是生存的本能,是刻在血脈里的法則。
畫面驟變,刺骨的寒意變成了灼人的熱浪。
他“看見”L091正與另一頭紅龍纏斗在火山裂縫中。那頭紅龍的鱗片像熔化的鐵,噴吐的火焰能將巖石燒成巖漿,每一次撞擊都震得大地發(fā)抖。L091的四翼被火焰燎得焦黑,卻依舊用冰棱般的尾尖狠狠抽向對方的咽喉。纏斗持續(xù)了三天三夜,直到紅龍的左翼被生生撕下,哀鳴著墜入巖漿,L091才拖著淌血的軀體,盤踞在火山頂,對著猩紅的天空發(fā)出勝利的咆哮。那咆哮里沒有驕傲,只有對領地的宣告,對同類的威懾。
緊接著,最震撼的畫面降臨了。
沒有具體的場景,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光的中央,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既有人類的輪廓,肩頸處卻覆蓋著細密的暗金色鱗片;頭頂生著兩支彎曲的龍角,角上纏繞著淡淡的電光;最驚人的是那雙眼睛,兼具人類的深邃與龍的威嚴,瞳孔在光中流轉,時而化作金色豎瞳,時而變回人類的圓形瞳孔。
人類與龍的結合體,超越了凡俗與異獸界限的神明。
祂沒有開口,聲音卻直接響徹在意識深處,帶著龍的低沉與人類的溫和,像山澗的洪流撞上磐石,又像篝火的暖意裹住寒冰:
“孩子…回歸…王來了…”
幾個字,每個字都像烙印般刻進L091的記憶深處。林野能清晰感受到L091意識里的震顫——那不是恐懼,是混雜著敬畏、臣服與期待的復雜情緒,仿佛等待了千年的指令終于降臨。
那人的身影在光中漸漸淡去,只留下最后一道信息流:回歸于血脈,等待王的降臨。
這些記憶碎片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帶著冰龍的兇性、驕傲與對神明的敬畏,狠狠砸進林野的意識。他像溺水者般在記憶的洪流里沉浮,分不清是自己在捕獵,還是L091在廝殺;分不清是祂的聲音在回響,還是自己血脈里的悸動在共鳴。
直到某一刻,所有畫面驟然碎裂,像被敲碎的冰鏡。
林野猛地睜開眼,胸腔劇烈起伏,額頭上布滿冷汗。那些記憶碎片仍在腦海里盤旋。
他猛地睜開眼,首先撞進視線的,是青雀緊繃的背影。她半跪在冰上,沒受傷的左手死死護著身后的墨淵,脫臼的右臂以詭異的角度別在身側,冷汗浸透了她額前的碎發(fā)。而她正前方,那片由肉瘤組成的肉壁正緩緩蠕動,表面的肉芽像無數(shù)只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幽綠的腐炎在縫隙里明滅,腥臭味濃得幾乎凝成實質——異化后的刀疤李,正用這種無聲的壓迫,一點點收縮著他們最后的生存空間。
“醒了?”青雀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目光卻沒離開肉壁,左手悄悄將墨淵往身后又拖了半寸,“別出聲,它在試探?!?/p>
林野這才發(fā)現(xiàn),洞穴中央的空間已經(jīng)被擠壓得只剩一張床那么大,墨淵躺在青雀腳邊,雙目緊閉,臉色白得像冰,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而那片肉壁上,幾條粗壯的觸須正懸在半空,尖端的肉芽微微顫抖,像蓄勢待發(fā)的毒蛇,只等他們露出破綻便會猛撲下來。
他動了動手指,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傳來。相反,一股奇異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像剛燒開的溫泉水,順著血管蔓延到指尖,連之前被冰碴劃破的傷口都變得暖暖癢癢的,像是在愈合。
“你的眼睛……”青雀突然低呼一聲,終于轉過頭,視線像被磁石吸住般釘在林野臉上。
林野下意識抬手摸向眼睛,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卻能感覺到一種陌生的灼熱感。他順著青雀震驚的目光低頭,看見自己映在冰面水漬里的倒影——瞳孔徹底變成了純粹的金色,豎瞳狹長,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和記憶里L091的眼睛一模一樣。
“這是……”林野的聲音發(fā)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別管是什么了?!鼻嗳该偷鼗剡^神,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你剛才喝了冰龍血,還活著,肯定有變化。試試,集中力氣,看看能不能……”她話沒說完,突然偏頭躲過一道掃來的觸須,那觸須擦著她的肩頭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她臉頰生疼。
肉壁的試探結束了。
更多的觸須從四面八方涌來,像一張黏膩的網(wǎng),朝著他們三人罩下。青雀咬著牙想撐起身體,脫臼的右臂卻傳來鉆心的疼,她踉蹌了一下,眼看一根觸須就要纏上墨淵的腳踝——
“試試!”青雀嘶吼著,目光死死鎖在林野身上。
林野腦中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想起昏迷前涌入腦海的畫面:冰龍捕獵時的迅猛,與紅龍纏斗時的狂暴,還有那道身影留下的“回歸”二字。一股莫名的沖動順著血脈涌上來,他下意識地攥緊拳頭,將那股在體內亂竄的奇異力量往掌尖凝聚。
他能清晰感覺到力量在匯聚,像溪流匯入江河,掌心跳動得越來越快,皮膚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發(fā)燙??傻皖^看去,手掌除了微微泛白,竟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冰龍的寒氣,沒有墨淵的黑火,甚至連尋常獵人發(fā)力時的青筋暴起都沒有。
“沒用……”林野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觸須的陰影已經(jīng)罩在了頭頂。
“不對!”青雀突然喊道,“你自己沒感覺到嗎?那股力量……它在!”
林野一愣。
確實在。那股暖意已經(jīng)凝聚成一團,沉甸甸地墜在掌心,雖然看不見,卻真實得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甚至能感覺到,這股力量比他從前全身的力氣加起來還要強,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用。
觸須離墨淵的腳踝只剩半尺。
林野來不及細想,猛地轉身,將凝聚了所有力量的右拳,狠狠砸向旁邊最近的一片肉壁!
“砰——”
悶響在洞穴里炸開,震得冰面都微微發(fā)顫。
林野自己都愣住了。
他預想中“拳頭被肉芽黏住”或“打在棉花上”的畫面沒有出現(xiàn)。他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進了肉壁,那些看似堅韌的肉芽像被重錘擊中的軟泥,瞬間凹陷下去,形成一個碗口大的洞,幽綠的腐炎在洞口處滋滋熄滅,露出里面蠕動的嫩肉。
而他的拳頭,除了沾了些冰涼的黏液,竟毫發(fā)無損。
肉壁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激怒了,所有觸須猛地頓住,隨即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嘶嘶”聲,表面的肉芽瘋狂蠕動,像是在咆哮。
青雀看著那個凹陷的洞,又看了看林野泛白的拳頭,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有用!林野,再來!”
林野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拳頭,又看了看冰面倒影里那雙金色的豎瞳。昏迷時涌入腦海的記憶碎片突然變得清晰——冰龍揮爪時的力道,捕獵時凝聚力量的本能,原來不是幻覺。
他深吸一口氣,掌心的暖意再次凝聚,這一次,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更順了些,像找到了流淌的河道。
“好?!绷忠暗穆曇舨辉侔l(fā)顫,金色的豎瞳里,第一次映出了屬于獵手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