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諾把橡皮擦狠狠砸在江澤浩的后背上時,粉筆灰正順著窗沿簌簌往下掉。
“喂,你的破筆又滾過來了?!彼室獍选捌啤弊忠У煤苤?,好像那支黑色水筆是什么骯臟的垃圾。
江澤浩回頭時額前的碎發(fā)掃過睫毛,他彎腰撿起筆,指尖在筆桿上留下淺淺的月牙印?!氨浮!鄙倌甑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這已經(jīng)是本周第三次了。江曉諾看著他轉(zhuǎn)回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她其實(shí)想說“沒關(guān)系”,想說“你的筆很好看”,甚至想問他昨天籃球賽是不是崴了腳。可話到嘴邊,總會變成鋒利的碎片。
前排的沈若璃轉(zhuǎn)過來遞了顆水果糖:“你倆又上演愛恨情仇呢?”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江曉諾的課桌,“剛才數(shù)學(xué)老師盯你倆半天了,說要把你調(diào)到第一排去?!?/p>
江曉諾剝開糖紙,檸檬味的酸氣嗆得她瞇起眼。“誰跟他愛恨情仇?!彼觳磺宓剜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江澤浩的背影。
那道背影總能讓她想起三年級的那個午后。
教學(xué)樓后墻的爬山虎纏滿了銹跡斑斑的鐵架,江曉諾縮在墻角,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著。眼淚砸在校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班里的女生剛搶走她的作業(yè)本,用紅筆在她不會寫的作業(yè)上打了無數(shù)個叉,她們說“我們別跟傻子玩”,說“你媽媽不要你才把你扔在奶奶家的…”“是誰的爸媽離婚了呢?原來是江曉諾呀哈哈哈哈…”“沒用的東西,除了哭就只會哭”。
“你在這里做什么?”
她嚇得渾身一僵,抬起頭就撞進(jìn)一雙清澈的眼睛里。江澤浩背著半舊的書包,校服領(lǐng)口別著歪歪扭扭的紅領(lǐng)巾,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什么寶貝。
沒等她回答,少年已經(jīng)蹲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時,江曉諾下意識地往后縮,卻被那只溫?zé)岬氖终戚p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哭起來不好看?!彼闹讣鈳е柟鈺襁^的溫度,擦過她滾燙的臉頰,把掛在下巴上的淚珠抹掉了。風(fēng)穿過爬山虎的縫隙吹過來,帶著夏末草木的清香,落在他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午,江澤浩就陪她蹲在墻角,聽她斷斷續(xù)續(xù)講那些難過的瞬間,說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負(fù)她,就站到他身后去?!八齻冊倭R你,我就把她們的壞話告訴老師?!彼f這話時,手指在地上畫著圈圈,眼神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從那天起,江曉諾的世界里有了秘密。她開始偷偷在美術(shù)本的最后一頁畫江澤浩的側(cè)影,開始繞遠(yuǎn)路經(jīng)過他家樓下的香樟樹,開始在放學(xué)時故意放慢腳步,只為能和他“偶遇”。
可這份喜歡太沉了,像揣著塊滾燙的石頭。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更怕被江澤浩知道。三年級的小女孩還不懂怎么表達(dá)心意,只知道看到喜歡的人會心跳加速,會想引起他的注意,于是她選擇了最笨拙的方式——假裝討厭他。
她會搶走他的東西,制造的機(jī)會跟他打鬧,會在體育課故意撞掉他的水杯,會在他回答問題時大聲起哄。每次看到江澤浩無奈又困惑的表情,她心里都像被貓爪撓過,既得意又酸澀。
“江澤浩,你走路不長眼啊!”下雨天,她故意撞進(jìn)他撐開的傘下,看著他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卻梗著脖子不肯說對不起。
“江澤浩,吃東西嗎?分你點(diǎn)”她把一包薯片扔在了他的桌子上,卻在他說“謝謝”時立刻轉(zhuǎn)過頭去。
沈若璃不止一次戳著她的額頭罵她“口是心非”。“你知道班里都怎么傳嗎?”她壓低聲音,“說你倆是歡喜冤家,說江澤浩肯定喜歡你?!?/p>
江曉諾的心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猛地一跳,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沒。她怕江澤浩聽到這些話,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拙劣的偽裝,更怕他根本不喜歡自己。
這種恐慌在期中考試后達(dá)到了頂峰。
那天剛發(fā)完成績單,不知是誰在黑板上用粉筆寫了“江澤浩&江曉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全班頓時炸開了鍋,男生們吹著口哨起哄,女生們則曖昧地笑著往他們倆的方向瞟。
江曉諾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她抓起板擦就沖上去,卻被后排的男生拉?。骸鞍グ?,害羞啦?”
“誰害羞了!”她用力甩開那只手,板擦“啪”地掉在地上,“你們有病吧!”
就在這時,江澤浩突然站了起來。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板擦一下下擦掉那些字,動作用力得像是要把黑板鑿穿。粉筆灰飛揚(yáng)起來,落在他挺直的肩膀上。
“別瞎起哄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和她沒什么?!?/p>
江曉諾僵在原地,手指深深掐進(jìn)掌心。她看到江澤浩轉(zhuǎn)身時,眼神掃過她,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溫和,只有清晰可見的厭煩,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偽裝。
從那天起,江澤浩開始刻意避開她。
他不再在她“不小心”碰掉東西時幫忙撿起,不再在她被老師提問卡殼時小聲提醒,甚至在走廊里迎面遇上,也會有一種厭惡的眼神去看她。
江曉諾的刺突然沒了用處。她試著像以前那樣找茬,故意把他的書本碰掉,他只是默默彎腰撿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在課堂上故意跟他唱反調(diào),他也只是皺著眉移開視線。
那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指責(zé)都讓她難受。
沈若璃看著她日漸沉默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了:“你就不能跟他說實(shí)話嗎?”
“說什么?”江曉諾把臉埋在臂彎里,聲音悶悶的,“說我其實(shí)喜歡他?說我以前都是裝的?他只會更討厭我?!?/p>
那天放學(xué),江曉諾在教學(xué)樓后的墻角站了很久。爬山虎依舊纏滿鐵架,只是比兩年前更茂密了。她想起三年級那個下午,江澤浩的手掌帶著陽光的溫度,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眼淚突然毫無預(yù)兆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