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梧桐的電動車碾過發(fā)燙的地面，空氣里彌漫著焦糊的氣味。鎖魂塔就立在火海中央，塔身由青黑色的磚石砌成，每一塊磚上都刻著暗紅色的符咒，符咒在火光中隱隱發(fā)亮，像是有生命般蠕動。塔尖刺破云層，纏繞著黑色的霧氣，霧氣里偶爾閃過幾道閃電，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規(guī)則一：鎖魂塔的火焰燒不盡實體，卻能燒毀‘記憶的載體’，包括物件、影像，甚至是腦海里的畫面?！倍道锏溺R面碎片燙得驚人，映出一個穿道袍的青年，正舉著桃木劍沖向塔門，劍尖的符咒在火里發(fā)出耀眼的光。

方梧桐剛靠近火海，就感覺腦子里關(guān)于忘川書齋的墨香、無名墳的指痕開始模糊，像是被火焰蒸騰的熱氣烤得褪色。她趕緊握緊鐮刀，斧刃上的金紋亮起，形成一層薄薄的光罩，將那些即將消散的記憶牢牢護住。

“規(guī)則二：持有全像鏡碎片的人，可借碎片之力抵御火焰對記憶的灼燒，但光罩會隨著執(zhí)念的減弱而變薄。”鏡面碎片里的青年喘著氣，劍身在火里被燒得發(fā)紅，“我當(dāng)年就是太猶豫，總想著‘或許能繞開’，結(jié)果被燒掉了一半的符咒知識……”

塔門是兩扇巨大的鐵門，門環(huán)上纏著鐵鏈，鐵鏈上掛滿了生銹的鈴鐺，鈴鐺里塞著黃色的符紙。方梧桐揮起鐮刀砍向鐵鏈，“當(dāng)啷”一聲，鐵鏈斷裂，鈴鐺掉在地上，符紙從鈴鐺里飄出來，在空中化作一個個燃燒的火團，朝著她飛來。

“規(guī)則三：塔門的符紙藏著‘被鎮(zhèn)壓的怨念’，燃燒時會化作執(zhí)念之火，灼燒所有試圖開門的人?！辩R面碎片里的青年用劍挑開一個火團，火團炸開，映出張扭曲的臉，“這是百年前被誤鎖的冤魂，他總說‘我沒害人，憑什么關(guān)我’……”

方梧桐側(cè)身躲開火團，火團落在地上，燒出一個黑色的印記，印記里漸漸浮出一個虛影——是個穿粗布衣的男人，手里攥著一把鋤頭，臉上滿是憤怒和委屈。

“你是張老實，光緒年間被誣告偷了地主的糧食，關(guān)在塔里活活餓死。”方梧桐看著鏡面碎片里閃過的畫面，“后來地主家的管家臨死前招了，是他偷的糧食，嫁禍給你。你兒子后來當(dāng)了衙役，查清了案子，給你立了塊‘清白碑’?！?/p>

男人的虛影愣住了，憤怒漸漸褪去，化作茫然，最后化作一縷青煙，鉆進塔門的縫隙里。那團執(zhí)念之火也隨之熄滅。

她一邊劈開飛來的火團，一邊辨認(rèn)著冤魂的身份：有個被誣陷通敵的將軍，他的部下后來為他平反，戰(zhàn)死前還喊著他的名字；有個被說成是妖怪的瞎眼姑娘，其實她能看見鬼魂，只是想幫迷路的亡魂回家，最后被村民鎖進塔中……

每化解一個冤魂的怨念，塔身上的符咒就會暗下一道，火焰也會減弱一分。當(dāng)最后一個火團熄滅時，塔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塔內(nèi)沒有火焰，只有刺骨的寒意。樓梯是螺旋狀的，沿著塔身向上延伸，看不見盡頭。墻壁上嵌著無數(shù)個凹槽，每個凹槽里都放著一盞長明燈，燈芯是白色的，燃燒時發(fā)出幽藍(lán)的光，照亮了凹槽里的東西——有的是一縷頭發(fā)，有的是半塊玉佩，有的是一張泛黃的字條。

“規(guī)則四：鎖魂塔的凹槽里藏著‘執(zhí)念的信物’，長明燈燃燒的是亡魂的‘不甘’，燈滅則魂散?！辩R面碎片里的青年走上樓梯，手指撫過那些信物，“我?guī)煾刚f，這些信物是他們與陽世最后的聯(lián)系，不能丟……”

方梧桐剛踏上第一級臺階，就聽到頭頂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音。抬頭一看，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樓梯上方緩緩降下，黑影穿著破爛的道袍，手里拖著一條銹跡斑斑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鎖著一塊巨大的銅鏡，銅鏡的鏡面蒙著厚厚的灰塵，正是她要找的全像鏡碎片！

“是守塔人?！辩R面碎片的光芒劇烈跳動，“他是鎖魂塔的最后一任看守，當(dāng)年為了鎮(zhèn)壓塔底的兇魂，把自己和全像鏡碎片一起鎖在了塔頂，說‘我不死，兇魂就出不去’?！?/p>

守塔人的黑影沒有臉，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里面燃燒著幽藍(lán)的火焰。他拖動鐵鏈，銅鏡在臺階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每劃一下，就有一盞長明燈熄滅。

“你要拿走碎片？”守塔人的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器里擠出來的，“可知這碎片一旦離開，塔底的兇魂就會沖出，禍害人間？”

“塔底的不是兇魂，是被你誤鎖的守塔前輩。”方梧桐揮起鐮刀，金紋的光芒照亮了塔頂?shù)姆较?，“他?dāng)年發(fā)現(xiàn)了你師父私吞香火錢、草菅人命的事，想揭發(fā)，卻被你師父鎖進塔底，還編造了‘兇魂’的謊言?！?/p>

守塔人的黑影猛地停下動作，鐵鏈“哐當(dāng)”落地。他的眼窩轉(zhuǎn)向塔底的方向，幽藍(lán)的火焰劇烈晃動：“你……你說什么？我?guī)煾杆?/p>

“你師父臨終前良心發(fā)現(xiàn)，把真相刻在了塔磚里，就在第三層的凹槽后面。”方梧桐指著樓梯轉(zhuǎn)角，“他說‘是我錯了，讓無辜的人受了百年苦，也讓徒弟守了個假的承諾’?！?/p>

守塔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梧桐以為他不會再動。突然，他抬起手，扯斷了鎖著銅鏡的鐵鏈。銅鏡落在地上，蒙著的灰塵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清晰的鏡面——鏡中映出的不是方梧桐，而是塔底的景象：一個穿道袍的老者虛影，正坐在蒲團上打坐，面前放著一本賬簿，上面記著每一筆香火錢的去向，旁邊還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收信人是“徒兒親啟”。

“師父……”守塔人的黑影發(fā)出嗚咽聲，眼窩的火焰漸漸熄滅，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我守了一百年，居然……居然守錯了……”

“不，你守住了塔，也護住了山下的百姓?！狈轿嗤炱疸~鏡，鏡面碎片自動融入她的鐮刀，斧刃上的金紋瞬間連成一片，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現(xiàn)在，該讓他們回家了?！?/p>

光芒照亮了整個鎖魂塔，所有的長明燈同時亮起，幽藍(lán)的火焰變成溫暖的金色。塔底的老者虛影慢慢走上樓梯，守塔人的黑影迎上去，兩個虛影在樓梯中央相遇，化作一道金光，飛出塔外。

方梧桐走出鎖魂塔時，火海已經(jīng)熄滅，地面上長出了嫩綠的草芽。塔身上的符咒漸漸褪去，露出里面潔白的磚石，像一座普通的石塔。

她跨上電動車，兜里的鏡面碎片（現(xiàn)在已融入鐮刀）映出下一個地點——一片白茫茫的霧海，霧海里隱約能看到一座橋，橋的另一端，有個模糊的人影在揮手。

“是回魂橋?！辩牭渡蟼鱽砬逦囊饽睿斑^了橋，就能找到最后一塊碎片，也能想起你自己的故事了?！?/p>

方梧桐笑了笑，擰動車把，朝著霧海的方向駛?cè)?。風(fēng)穿過她的發(fā)梢，帶著青草的氣息，她知道，那些被塵封的過往，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