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又做夢了。
這次不再是破碎的光影和無聲的掙扎。夢里下著冰冷的雨,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嶙峋的崖邊搖搖欲墜,刺目的紅在慘白的衣襟上洇開。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穿透雨幕,直直撞進他耳膜,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
“魏嬰——?。。 ?/p>
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浸透了絲質睡衣,急促的喘息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一塊,殘留著空茫尖銳的痛。又是這個名字……魏嬰。這個在每次夢魘后都頑固地盤踞在舌尖、心底,卻尋不到任何現實源頭的名字。窗外,都市的霓虹映不亮他眼底沉沉的墨色,只留下一種無根的、蝕骨的孤寂。
助理小林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博哥?新劇《長河遺韻》的主題曲制作方那邊推薦了幾位作曲人,資料發(fā)您郵箱了。其中一位叫肖戰(zhàn)的,是X大的民俗學教授,同時也是個挺有名的自由作曲人,風格很獨特,制作方很傾向他……”
“肖戰(zhàn)……” 王一博無意識地重復,舌尖抵著上顎,這兩個字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重量和溫度,讓他因噩夢而冰冷的心臟莫名地、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幾天后,王一博推開了“尋音”音樂工作室厚重的隔音門。他戴著棒球帽和口罩,只露出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周身清冷疏離的氣場與工作室里堆滿樂器和手稿的隨性感格格不入。
“王老師,久仰大名!快請進!” 工作室的主人,也是這次音樂項目的統籌,熱情地迎上來。他身后跟著一個人。
那人正背對著門口,彎腰整理著一排懸掛的笛簫。他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米白色亞麻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聞聲轉過身來,午后斜陽恰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溫潤俊朗的輪廓,尤其那雙眼睛,清澈含笑,像盛著細碎的星光,極具感染力。
“這位就是肖戰(zhàn),肖教授,也是我們這次力邀的作曲人?!?統籌介紹道。
“王老師,幸會。” 肖戰(zhàn)笑著伸出手,笑容坦蕩真誠,帶著學者特有的儒雅,又透著一絲藝術家不拘小節(jié)的灑脫。
王一博的目光在觸及肖戰(zhàn)眼睛的剎那,仿佛被無形的磁石吸住。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的熟悉感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悶悶地發(fā)疼。他下意識地握住了那只伸過來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竟奇異地撫平了他踏入這間屋子前殘存的夢魘寒意。
“你好,肖教授?!?王一博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幾分,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寒暄落座,討論劇本和音樂方向。王一博話不多,大多數時間只是安靜地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肖戰(zhàn)。肖戰(zhàn)談論起古代音律和民俗文化時,神采飛揚,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偶爾蹦出的幾個稍顯“離經叛道”的見解,讓王一博下意識地就想皺眉——仿佛有什么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在提醒他要“糾正”這種“不守規(guī)矩”。
“比如這個‘引魂渡’的設定,” 肖戰(zhàn)拿起劇本的一頁,指著其中一段,“古籍里記載的儀式,其實更偏向一種精神共鳴,用特定的旋律引導迷途的心魂,而非真正的招魂攝魄。我覺得音樂上可以更空靈幽遠一些,不必太陰森詭譎……”
王一博看著他侃侃而談時微微發(fā)亮的眼睛,那點想“糾正”的念頭忽然就散了,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專注思考的樣子……格外順眼。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試圖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異樣。
討論暫歇,肖戰(zhàn)起身活動筋骨,目光掃過工作臺上放著的一支紫竹洞簫。他隨手拿起,習慣性地掂了掂,笑道:“找找感覺?!?說罷,將簫湊近唇邊。
沒有樂譜,沒有醞釀,一段清越悠揚的旋律便從他唇間流瀉而出。那旋律并不復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意和靈性,像山澗清泉潺潺流淌,又似林間清風徐徐拂過。陽光跳躍在光滑的簫身上,映著他低垂的眼睫和專注的側臉。
王一博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就在那簫音響起的瞬間,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悲傷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毫無征兆地將他徹底淹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胸腔。眼前陣陣發(fā)黑,肖戰(zhàn)的身影在模糊的光影中扭曲、晃動,仿佛與夢境中那個墜落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那絕望的呼喚——“魏嬰”——再一次在他腦中轟然炸響,震耳欲聾!
“咳!” 強烈的窒息感讓他控制不住地嗆咳出聲,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一片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簫聲戛然而止。
“王老師?您怎么了?” 肖戰(zhàn)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簫,幾步跨到王一博面前,眼神里滿是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離得很近,身上帶著淡淡的墨水和檀木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書卷氣息。
王一博抬起頭,對上肖戰(zhàn)近在咫尺的眼眸。那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狼狽。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他——不僅僅是關切,還有一種更深層的、仿佛源自靈魂的震顫和……疼惜?他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過如此復雜而直接地指向自己的情緒。
“沒……沒事?!?王一博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壓下心口翻江倒海般的悸動和劇痛,“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你的曲子……很好聽。”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澀。
“真的沒事嗎?臉色這么差?!?肖戰(zhàn)眉頭微蹙,并沒有輕易被敷衍過去。他看著王一博蒼白的臉和那雙深邃眼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痛苦與迷茫,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竄過脊椎。這張臉,這雙眼睛……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見,為什么會有一種仿佛認識了很久很久、刻骨銘心般的錯覺?尤其是剛才他痛苦的樣子,竟讓自己心底涌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王一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紊亂的心跳和呼吸,那股簫聲帶來的滅頂般的情緒沖擊終于緩緩退潮,留下一種虛脫般的疲憊和更深的困惑。他再次看向肖戰(zhàn),試圖在對方臉上找出任何能解釋剛才那場靈魂風暴的蛛絲馬跡。
“肖教授,” 王一博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探究,“我們……以前見過嗎?”
肖戰(zhàn)微微一怔,隨即坦然地笑了,那笑容依舊明亮,眼底卻掠過一絲更深的迷茫和思索:“說實話,王老師,剛才您咳嗽的時候,看著您的眼睛……我也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頓了頓,像是在仔細捕捉那稍縱即逝的情緒,“就好像……很久以前,我也曾這樣看著誰,也是這樣……心急如焚?!?他用了一個很重的詞。
工作室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統籌和其他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覺得這兩位藝術家的對話有些玄乎。
王一博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他緊緊盯著肖戰(zhàn),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什么感覺?”
肖戰(zhàn)歪了歪頭,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但那份感覺太過真實。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口,目光卻帶著一種直擊人心的穿透力:“嗯……就像看到自家那位古板又不會照顧自己的藍二公子,突然病倒了似的。”
“藍二公子”四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肖戰(zhàn)自己也愣住了。這個稱呼毫無征兆地從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蹦出來,帶著一種熟稔到骨子里的親昵和一絲……嗔怪?
王一博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強烈的電流從尾椎骨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起來!
藍二公子……藍二公子!
這個稱呼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猛地捅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銹跡斑斑的鎖孔!無數模糊的碎片呼嘯著涌入腦?!o室繚繞的檀香、月光下舞劍的白色身影、戒鞭留下的傷痕、還有……一個總是帶著燦爛笑容、喜歡叫他“藍湛”、“藍二哥哥”的模糊身影!
那個身影……和眼前這張溫潤帶笑的臉……漸漸重合!
“你……” 王一博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一股壓迫感。他死死盯著肖戰(zhàn),眼神銳利得如同要將對方靈魂都剖開,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洶涌而出的、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情感而微微發(fā)顫,“……你叫我什么?!”
肖戰(zhàn)被他激烈的反應驚得后退了小半步,看著王一博那雙驟然間掀起驚濤駭浪的眼睛,里面翻涌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深沉的痛苦,還有某種……失而復得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熾熱光芒。這種眼神……他確定自己從未在現實中見過,卻又熟悉得讓他靈魂都在顫栗。
工作室里落針可聞,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卻激烈碰撞的眼神交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連旁人都能感受到的、宿命般牽引的張力。
肖戰(zhàn)的心跳快得失去了節(jié)奏,一個名字,一個同樣毫無來由、卻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心頭的名字,幾乎要沖破喉嚨——
藍湛……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一種巨大的、混雜著恐慌與巨大吸引力的漩渦,將兩人緊緊拉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