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像被剪斷的線，驟然松弛。顧長歌的腳底剛觸到地面，又猛地一空，整個人歪斜著浮起，仿佛天花板成了新的地心。他抬手，看見血絲從瓷磚縫隙里噴出，卻不是向上，而是朝著四面八方無序爬行，像一張正在編織的網(wǎng)。

于菲菲的嘴唇動了動。

“風(fēng)扇轉(zhuǎn)三圈，門開不開？”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澀，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删驮谧詈笠粋€音節(jié)落下的瞬間，他胸口的灼痕猛地一縮，藍(lán)光由內(nèi)而外炸開，第七行那半邊“張”字終于完整——張逸凡。

字跡沉入皮肉，再不閃爍。

與此同時，傾斜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手捋平，眾人身體一沉，重新落回地面。艾云飛的羅盤指針不再瘋轉(zhuǎn)，而是死死釘向禮堂入口的方向，表盤邊緣滲出細(xì)小的裂紋，像是承受了某種不可見的壓力。

于長全第一個爬起來，軍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刀尖指向那扇歪斜的門。門縫底下壓著的紙角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暗紅色的劃痕，像是用指甲反復(fù)刮過留下的。

門自己開了。

沒有鉸鏈聲，沒有風(fēng)，只是一寸寸向內(nèi)凹陷，仿佛被某種力量從內(nèi)部吸了進(jìn)去。禮堂內(nèi)部沒有燈，卻亮得刺眼，光線像是從墻壁本身滲出來的，帶著一種不自然的暖黃，像老式膠片放映機(jī)打出的光。

長桌橫貫中央，鋪著褪色的紅絨布，上面整齊碼放著數(shù)百本皮質(zhì)冊子，每本封面都燙著金字：于氏宗譜·新生兒錄。

于緲緲走近，手指懸在半空，沒碰。紙頁在無人翻動的情況下緩緩滑動，發(fā)出極輕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紙面。她閉了閉眼，再睜時，瞳孔已微微收縮——那不是風(fēng)，是呼吸。

紙?jiān)诤粑?/p>

于長全沒等她說什么，直接割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首頁。

血珠滾了滾，沒被吸收，也沒蒸發(fā)?？删驮谒鼘⒙湮绰鋾r，頁面上浮現(xiàn)出三行小字：

于渺，乳名小雨

于纖，乳名鈴鐺

于菲，乳名葉子

墨跡鮮紅，和她的血一模一樣。

他盯著那三個名字，忽然笑了下：“它認(rèn)得我們小時候?！?/p>

于纖纖沒說話，只是從袖口抽出一串星月菩提，輕輕搭在最近的冊子邊緣。

菩提子接觸紙頁的剎那，發(fā)出“嗤”的一聲，像燒紅的鐵浸入冷水。黑色迅速從接觸點(diǎn)蔓延，整顆珠子碳化、碎裂，灑在桌面上。名冊猛地合攏，發(fā)出一聲尖銳的紙鳴，像是被驚醒的獸。

她眼角抽了一下。

一圈極淡的黑環(huán)在瞳孔邊緣閃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沒人看見，除了她自己。

她低聲說：“我們不是第一個被叫來的人?！?/p>

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可她說完，禮堂的光暗了一瞬。

于緲緲聽見了，但沒回應(yīng)。她正盯著地面——那些血絲不知何時已停止流動，凝成一行歪斜的符號：坐四留三。

和電梯井墻上的抓痕一模一樣。

“它在提醒我們?！彼K于開口，“或者，在數(shù)人頭?！?/p>

于纖纖忽然抬手，抽出一本名冊，直接撕開。

紙頁斷裂的瞬間，整座禮堂的光驟然熄滅。下一秒，一團(tuán)靛藍(lán)色的火焰從碎片中騰起，無聲燃燒，沒有熱，沒有煙，只有冷光映照著四張凝固的臉。

火焰熄滅后，一切消失了。

桌椅、冊子、地毯、光影——全都像被橡皮擦抹去。唯獨(dú)中央多了一塊投影屏，漆黑的屏幕上，緩緩浮現(xiàn)出畫面。

婚禮現(xiàn)場。

紅毯鋪到盡頭，水晶燈垂落，賓客模糊成影。一個穿禮服的男人背對鏡頭站著，右手抬起，食指指向空無一人的主位。他的袖口繡著暗紋，是某種藤蔓纏繞的圖案。

右下角，一行水印靜靜浮現(xiàn)：

1999.06.17 03:14

艾云飛的懷表在這一刻停了。不是震動，不是走動，是徹底靜止。表盤上的指針凝固在3與4之間，像被凍住。

“二十三年前?！彼皬堃莘材菚r候還沒出生。”

于緲緲蹲下，用口紅在地面畫了個框，模仿名冊的格式，寫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筆尖剛離開地面，投影屏的畫面就扭曲了一下，短暫閃現(xiàn)出三張嬰兒照片——三個一模一樣的臉，閉著眼，躺在同一只搖籃里。

畫面恢復(fù)。

她沒動，只是盯著那三張臉，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

于菲菲緩緩抬起手，袖中那片銀杏葉刃已完全展開，邊緣薄如刀鋒，泛著幽藍(lán)的光。她沒看屏幕，而是將葉片輕輕貼在投影邊緣。

藍(lán)光順著屏幕蔓延，畫面再次波動。

這一次，投影里出現(xiàn)了他們四人——正站在禮堂中，盯著屏幕。視角來自未來，來自他們身后。

持續(xù)不到半秒。

畫面切回婚禮現(xiàn)場，男人依舊背對，手指依舊指向主位。

顧長歌突然抬手，按住胸口。

灼痕涼了。

不是發(fā)燙，不是跳動，是徹底冷卻，像一塊嵌進(jìn)皮肉的冰。他低頭，第七行“張逸凡”三字的邊緣正在泛白，像是字跡被水浸過，即將褪去。

他沒說話，轉(zhuǎn)身走向禮堂出口。門框是金屬的，老舊，布滿劃痕。他用指甲在上面刻下三個數(shù)字：

03:14

刻完，他停了一秒，指尖還抵在金屬上。

背后，投影屏的畫面忽然抖動了一下。

男人抬起的右手，緩緩轉(zhuǎn)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