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野游定在郊外的森林公園，大巴車剛停穩(wěn)，陳野就拎著兩個書包沖下車——一個是我的，一個是他的，拉鏈上掛著的藍毛線球和籃球鑰匙扣撞在一起，叮當(dāng)作響?！澳惚嘲镅b了啥？沉得像裝了塊磚?！彼盐业臅缟纤r，踉蹌了一下，圍巾滑到胳膊肘，露出頸后新冒的痣，是寒假時長出來的，我上周才發(fā)現(xiàn)。

“夏梔讓帶的標(biāo)本夾，”我伸手幫他把圍巾繞回去，指尖蹭過他的鎖骨，“她說這里的香樟品種和學(xué)校的不一樣，葉脈更粗。”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樹林里跑，籃球在他另一只手里顛得歡快：“先去占個好位置，周硯說溪邊的香樟最適合寫生?！?/p>

蘇晚抱著零食袋跟在后面，氣鼓鼓地喊：“陳野你慢點！林一的腳還沒好利索呢——”上周體育課崴了腳，陳野這幾天總盯著我的鞋，非說“鞋底紋路太淺，抓不住地”，昨天硬是拉著我去買了雙新球鞋，藍白配色，和他的那雙只差個號碼。

溪邊的香樟樹果然粗壯，樹干要兩個人合抱才能圍住。夏梔剛把標(biāo)本夾鋪開，就蹲在樹根處撿落葉，指尖捏著片新葉沖我們晃：“你看這鋸齒，比學(xué)校的鋒利，像陳野投籃時的手腕力度?！敝艹幎自谒赃?，手里舉著放大鏡：“葉緣鋸齒密度是每厘米7.2個，確實比校園的高1.3個。”陳野突然湊過去，搶過放大鏡往我臉上照：“那林一的睫毛密度是多少？周硯你算算。”被蘇晚一書包砸在背上，罵他“沒正經(jīng)”。

午餐時的陽光暖得像融化的黃油。陳野把三明治往我手里塞，包裝紙里夾著片香樟葉，是他剛才趁我不注意撿的，葉尖還帶著點露水。“我媽煎的雞蛋，”他指著三明治里的溏心蛋，“說你愛吃流心的，特意多煎了兩個?！碧K晚把自己的草莓醬推過來：“抹點這個，林一上次說配雞蛋好吃?！蔽乙Я艘豢?，蛋香混著草莓的甜，突然發(fā)現(xiàn)陳野的三明治里，雞蛋是全熟的——他總說流心蛋“黏糊糊的，像沒凝固的膠水”。

自由活動時，陳野拉著我往樹林深處走，說是“發(fā)現(xiàn)個好地方”。穿過一片灌木叢，眼前出現(xiàn)塊被陽光曬暖的大石頭，石縫里長著幾株野薄荷，風(fēng)一吹，涼絲絲的香漫過來?！澳憧矗彼钢^上方的香樟樹，枝椏間掛著個舊鳥窩，“上周來踩點時就看見了，像不像我們藏秘密的地方？”我想起教室角落的香樟枝，想起他圍巾上的毛線球，原來有些“好地方”，他早早就替我們找好了。

他突然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是用細麻繩串的香樟果，紅得發(fā)亮，比上次那串多了兩顆?！跋臈d說，多串兩顆，代表‘再加把勁’?！彼牙K結(jié)往我手腕上繞，手指故意放慢動作，麻繩蹭過我的皮膚，癢得我想躲，卻被他按住手腕：“別動，系緊點才不會掉?！标柟馔高^樹葉照在他睫毛上，投下的影子像小扇子，扇得人心頭發(fā)軟。

往回走時，遇見喬雨和她的同學(xué)。她沖我笑了笑，手里舉著片銀杏葉：“你們也來撿葉子？這公園的銀杏比學(xué)校的黃得早?！标愐巴蝗话盐沂滞笊系南阏凉渥油庾Я俗?，藍毛線球從校服袖口露出來，他沒說話，只是往我身邊靠了靠，肩膀抵著我的肩膀。喬雨的目光在我們之間轉(zhuǎn)了圈，笑著揮手：“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逛?！?/p>

蘇晚在大巴車上數(shù)零食袋，突然抬頭問：“林一，你的三明治呢？我還想嘗嘗你媽煎的蛋?！标愐皬臅锩鰝€油紙包：“在這兒呢，他吃不下，我替他吃了。”油紙包里露出半片香樟葉，是我夾在里面的，他居然連這個都沒扔。夏梔戳了戳我的胳膊，往我手里塞了顆話梅：“酸的，醒醒神?！痹捗泛松峡讨鴤€小小的“一”，是她上周刻的，說“野游時含著，就像我們都在你身邊”。

大巴車駛離公園時，夕陽把香樟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不舍的尾巴。陳野靠在我肩上打盹，呼吸均勻，藍圍巾滑到胸前，毛線球貼著我的手背。我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突然想起周硯說的“參照物”——原來陳野就是我的參照物，不管走多遠，只要他在身邊，就知道自己在哪里，該往哪里去。

車窗外的風(fēng)帶著香樟花的甜，混著陳野身上的薄荷味，像杯剛好的春茶。有些心意不用挑明，就像樹影不會告訴陽光“我在跟著你走”，但只要風(fēng)一吹，所有影子都會往同一個方向傾斜，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