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口的空氣像凍住了,繡架上的銀線閃著冷光,把那行小字映得愈發(fā)清晰。藍玉杫伸手去碰繡品,指尖剛觸到雪地里的針腳,就覺一股寒氣順著指腹爬上來,像真的摸到了冰雪。
“別碰!”楚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相機鏡頭正對著繡架下方,顯示屏上,那串新鮮的腳印在繡架前轉了個彎,竟和樓梯上的腳印重疊了——像是有人站在這里很久,一直看著這架繡品。
樓上的腳步聲更近了,不是沉重的踏響,而是輕飄飄的,像有人踮著腳走,裙擺掃過地面的“沙沙”聲混在里面。藍玉杫抬頭,樓梯轉角的陰影里浮出一角藍布,和繡像上沈曼卿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是她?”楚光把斷木攥得發(fā)白,“沈曼卿不是早就……”
“規(guī)則沒說這里的‘人’是活的。”藍玉杫摸出碎影玉,玉片在掌心發(fā)燙,“影族的傳說里,執(zhí)念太深的人,會被影紋困住,變成‘繡中人’?!?/p>
話音剛落,陰影里的藍布動了動,露出半張臉——和一樓流淚繡像的臉完全重合,只是此刻她的眼睛里沒有淚,只有密密麻麻的影紋,像爬滿了銀線。她手里捏著根銀針,針尖挑著縷紅繡線,正慢慢朝他們走來。
“跑!”楚光拽著藍玉杫轉身就往樓上沖。身后傳來銀針落地的輕響,緊接著是布料拖拽的聲音,像有人在身后跟著,一步不落。
二樓的走廊比一樓更窄,兩側的墻掛滿了鏡子,大小不一,形狀各異。藍玉杫跑過的時候,瞥見鏡中的自己——瞳孔里的影紋正越來越深,像要從眼里爬出來。而每個鏡子里,都多了個穿藍布衫的影子,在鏡中走廊里反向奔跑,速度快得驚人。
“規(guī)則二:別相信鏡中的路?!背獯鴼馓嵝?,他正對著一面落地鏡,鏡中的走廊盡頭是扇門,現(xiàn)實里卻是堵實心墻,“這些鏡子在騙我們!”
藍玉杫突然停在一面碎裂的穿衣鏡前。鏡子裂成了十幾塊,每塊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畫面:有的是她小時候在祖父書房里翻到碎影玉的樣子,有的是楚光父親捧著考古隊合影發(fā)呆的側臉,還有的……是雪山崩塌的場景,雪霧里伸出只戴軍綠色手套的手,手里攥著半塊碎玉。
“看這里!”她指著其中一塊三角形碎片,“這是慕士塔格峰!我在祖父的地圖上見過這山形!”
楚光湊近,鏡中雪山的畫面突然動了——那只手猛地抬起,指向山腰的一個山洞,洞口結著冰,像道凍住的門?!把┲T……”他喃喃道,“原來在這兒。”
身后的拖拽聲突然停了。
兩人同時回頭,走廊空蕩蕩的,穿藍布衫的影子不見了。但所有鏡子里的“藍布衫”都停了下來,齊齊轉向他們,鏡中的銀針同時抬起,針尖指向走廊盡頭的一扇木門。
那扇門剛才不在這兒。
門是虛掩著的,門縫里透出暖黃的光,還飄來股淡淡的松木香氣。藍玉杫推開門的瞬間,楚光突然按住她的肩:“等等,規(guī)則三——”
“‘溫暖的地方藏著最沉的執(zhí)念’。”藍玉杫接話,指尖的碎影玉燙得驚人,“但我們沒得選?!?/p>
門后是間小書房,書架上擺著泛黃的日記本,桌上的銅爐還燃著松針,火苗明明滅滅。最顯眼的是墻上的照片:一群穿著考古隊制服的人站在雪地里,前排中間的兩人正是繡品上的年輕人——藍玉杫的祖父舉著半塊碎玉,楚光的祖父比著“V”字,兩人身后的雪地上,用樹枝寫著“碎玉合,雪門開”。
“這是1956年的照片。”楚光拿起桌上的相框,背面有行鋼筆字,“‘找到雪門那天,曼卿說要繡下這場景’?!?/p>
藍玉杫翻開最上面的日記本,紙頁脆得像枯葉。第一頁畫著碎影玉的紋樣,旁邊寫著:“影族以玉為骨,以繡為皮,玉碎則影散,玉合則影歸?!痹偻蠓舟E越來越潦草,最后幾頁全是同一個圖案——無限循環(huán)的回廊,每個轉角都畫著半塊雪。
“他們在找雪門?!彼{玉杫指尖劃過最后一頁的日期,1958年3月12日,“這是最后一篇日記。”
楚光突然指向書桌下的藤箱。箱子沒鎖,里面堆著幾件舊物: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衣襟上的打籽繡果然是碎玉粘的;一套銹跡斑斑的軍用水壺;還有……半塊碎影玉,紋路和藍玉杫口袋里的那半嚴絲合縫。
楚光剛要去拿,藤箱突然震動起來,箱底的木板“咔噠”一聲彈開,露出個暗格。暗格里鋪著層紅布,放著個巴掌大的繡繃,繃上繡著朵雪蓮,花瓣是用頭發(fā)絲繡的,花心處縫著張折疊的紙條。
紙條展開,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急促:
“曼卿被困在回廊里了,她把自己繡進了影紋里。碎玉不能合,合則影門開,雪會把一切都凍住。告訴孩子們,別找我們,讓回廊永遠睡下去——”
落款是兩個交織的名字,被水洇過,模糊不清,但能認出是楚、藍二字。
“所以祖父們沒合玉?!背獾穆曇舭l(fā)緊,“他們故意分開了碎玉?!?/p>
藍玉杫沒說話,她正盯著那朵雪蓮繡品?;ㄐ牡念^發(fā)絲突然動了,像活過來的線,慢慢纏上她的指尖。與此同時,所有鏡子里的“藍布衫”都抬起了頭,鏡中的影紋開始旋轉,像無數(shù)個漩渦在轉動。
門外傳來“咔嗒”一聲輕響。
是沈曼卿。她站在走廊盡頭,手里的銀針穿著紅繡線,線的另一頭……系著半塊正在融化的雪,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鏡面上暈開,映出無數(shù)個重疊的雪山倒影。
“她要合玉?!彼{玉杫突然明白過來,“樟木箱里的雪化了,是因為她拿到了楚光祖父的那半塊……”
楚光猛地看向藤箱里的碎影玉——它正在發(fā)燙,表面的紋路亮起銀光,和藍玉杫口袋里的玉片產生了共鳴。而沈曼卿的紅繡線,正順著門縫慢慢爬進來,像條尋找獵物的蛇。
“快走!”楚光抓起那半塊碎玉,拉著藍玉杫沖向書房另一扇暗門——那是他們剛才沒注意到的,門把手上纏著根藍繡線,和藍布衫上的線一模一樣。
門被拉開的瞬間,一股寒風灌進來,帶著雪的味道。門外不是走廊,而是片雪地,腳下的積雪沒到腳踝,遠處的慕士塔格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而雪地里,站著兩個背對著他們的身影。
穿藍布衫的人正在繡東西,銀針閃著光;穿軍裝的人舉著半塊碎玉,正回頭朝他們笑,左手比著“V”字。
“祖父?”楚光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別過去!”藍玉杫死死拽住他,她口袋里的碎影玉突然炸開一道光,和楚光手里的玉片同時飛起,在空中劃出兩道銀弧,眼看就要合在一起。
雪地里的兩個身影同時轉過身——他們的臉是空白的,像沒繡完的繡像,只有針腳組成的眼睛,正盯著空中的碎玉。
沈曼卿的紅繡線順著門縫纏了過來,纏住了藍玉杫的腳踝。
碎玉在月光下即將相撞的瞬間,藍玉杫突然想起那行字:
“千面樓,萬重影,碎玉合,回廊醒?!?/p>
回廊醒了,所以他們看到了過去的影。
而讓回廊沉睡的方法,或許只有一個。
她猛地抬手,將口袋里的碎影玉砸向最近的一面鏡子。
“嘩啦——”
鏡子碎裂的瞬間,所有影紋同時熄滅。沈曼卿的紅繡線斷了,雪地里的身影開始淡化,像被風吹散的煙??罩械膬蓧K碎玉失去了共鳴,墜落在雪地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楚光反應極快,撲過去撿起兩塊玉,死死攥在手心。
風雪突然停了。
書房的暖光還在,沈曼卿的身影消失了,走廊里的鏡子恢復了平靜。只有那架未完成的繡品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