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務(wù)室的隔簾像一個脆弱不堪的屏障,勉強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卻擋不住林棠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恐慌和那聲魔咒般的“妹妹”在腦中的無盡回響。她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盡,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手機屏幕早已暗下去,那個虛擬的夏以晝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更深的空洞。
醫(yī)生阿姨進來過一次,輕輕放下了一杯溫水和兩粒維生素B?!靶」媚?,壓力別太大,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實在不行,請個假回家好好休息?!?阿姨的眼神帶著過來人的理解和一絲擔憂。
林棠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著嗓子道謝。請假?她現(xiàn)在只想徹底消失??衫碇歉嬖V她,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可能讓情況更糟。那個男人……夏以晝……他現(xiàn)在是她的頂頭上司!掌握著她在這個現(xiàn)實世界的飯碗和……生殺予奪般的壓迫感。
她深吸了幾口氣,用冷水狠狠拍了拍臉,試圖洗去淚痕和紅腫。鏡子里的自己依舊狼狽,眼神渙散,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驚悸。感官的遲鈍感似乎隨著情緒的劇烈波動更加明顯了,醫(yī)生剛剛說的話,她需要集中精神才能聽清每個字。
磨蹭了很久,直到估摸著夏以晝的“視察”應該早已結(jié)束,林棠才鼓起勇氣,像做賊一樣溜出醫(yī)務(wù)室,低著頭快步往自己的工位走。
走廊里似乎一切如常,同事們步履匆匆,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低語聲交織。但林棠敏銳地察覺到,當她經(jīng)過時,那些原本正常的聲音會微妙地降低幾度,一些探究的、帶著好奇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從四面八方扎在她背上。
“就是她?新來的夏總第一天下馬威就嚇暈的那個?”
“嘖嘖,聽說直接在夏總面前摔了杯子,咖啡濺了一地!膽子真肥!”
“什么嚇暈,我看是故意的吧?想引起夏總注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段位……”
“就是,夏總什么人物?能看上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噓——小點聲!她過來了……”
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斷斷續(xù)續(xù)鉆進林棠感官略顯遲鈍的耳朵,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但那惡意的揣測和鄙夷的腔調(diào)卻清晰無比。她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挺直脊背,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那個角落的工位。
剛坐下,鄰座平時還算友好的同事小李,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默默轉(zhuǎn)過了頭。整個小組的氣氛都透著一種詭異的沉默和疏離。林棠成了那個被標記的“異類”,因為她在新總經(jīng)理面前“失態(tài)”,成了部門第一個撞上槍口的倒霉蛋。
“林棠!” 主管王經(jīng)理的大嗓門如同驚雷,在壓抑的氣氛中炸開。他沉著臉走過來,將一疊厚厚的文件“啪”地摔在她桌上,“這份市場分析報告,下午兩點前給我初步框架!還有,昨天讓你整理的競品數(shù)據(jù),下班前必須放我郵箱!效率!懂不懂效率?!別整天魂不守舍的!”
文件砸在桌上的聲音讓林棠的心猛地一跳,主管嚴厲的語氣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她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剛從醫(yī)務(wù)室出來,狀態(tài)不好,但看著主管那不耐煩的眼神,所有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只能低下頭,含糊地應了一聲:“……知道了,王經(jīng)理?!?/p>
主管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周圍的空氣似乎更冷了。
林棠盯著桌上那堆厚厚的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她眼前晃動、模糊。巨大的工作壓力疊加著精神上的重負,讓她喘不過氣。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打開電腦,試圖進入工作狀態(tài)。然而,屏幕上跳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會扭曲成夏以晝那張冷峻的臉,耳邊模糊的鍵盤聲,也好像變成了他低沉的聲音在質(zhì)問:“妹妹?”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端起桌上的水杯想喝一口冷靜一下。手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水杯邊緣碰到嘴唇時,一個細微的晃動,幾滴水珠濺到了鍵盤上。
“該死!” 她低咒一聲,手忙腳亂地找紙巾擦拭。感官的遲鈍在此刻成了致命的障礙——她似乎無法精準控制手指的力道和動作的協(xié)調(diào)性,這讓她在日常操作中都顯得笨拙而狼狽。
好不容易清理完,林棠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去趟洗手間洗把臉,徹底清醒一下。她站起身,低著頭,盡量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快步走向電梯間——洗手間在另一層。
電梯剛好停在本層,門緩緩打開。里面空無一人。
林棠松了口氣,快步走進去,按下了洗手間所在的樓層按鈕。就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
一只骨節(jié)分明、戴著低調(diào)奢華腕表的手,穩(wěn)穩(wěn)地伸了進來,擋住了即將關(guān)閉的門縫。
電梯門感應到障礙物,重新向兩邊滑開。
林棠的心臟在那一瞬間,驟然停止了跳動!
夏以晝!
他獨自一人,站在電梯門外。鐵灰色的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深邃的眼眸平靜無波,目光精準地落在電梯內(nèi)臉色煞白、如同被釘在原地的林棠身上。
他邁開長腿,從容地走了進來。
“叮?!?/p>
電梯門在他身后,嚴絲合縫地關(guān)上了。
狹小的、密閉的金屬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剛才在會議室那令人窒息的壓力,瞬間被壓縮了無數(shù)倍!高級古龍水混合著屬于他本人的、如同雪松般清冽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侵略性的氣息,霸道地侵占了林棠周圍的每一寸空氣,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林棠全身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腳尖前一小塊光潔的金屬地面,恨不得把自己縮進電梯的角落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高大的身影就在身側(cè),那無形的壓迫感讓她頭皮發(fā)麻,連感官的遲鈍似乎都在這種極致的緊張下被暫時屏蔽了,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瘋狂鼓噪。
時間,一分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電梯平穩(wěn)地下行,樓層數(shù)字一格一格地跳動。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棠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輕微打顫的聲音。她想逃,可電梯正在運行,無處可逃!她想說點什么打破這恐怖的氣氛,可喉嚨像被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夏以晝那只垂在身側(cè)、戴著腕表的手,修長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蜷縮了一下。那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隱忍的力度,與他面上波瀾不驚的平靜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林棠的心猛地一抽!這個動作……她記得!在那個異世北疆軍營的深夜,當他看著她為救他而失明,痛苦地蜷縮在營帳角落時,他的手指就是這樣死死地蜷縮著,指節(jié)泛白!那是他極力壓抑內(nèi)心劇烈情緒的征兆!
這個認知讓林棠的恐懼瞬間飆升到了頂點!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電梯終于抵達了目標樓層,發(fā)出清脆的提示音。
門開了。
洗手間走廊的光線透了進來。
林棠如同聽到赦令,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要往外沖,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
然而,就在她腳步剛動的瞬間——
一只溫熱而有力的大手,毫無預兆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觸感,真實、滾燙、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熟悉感!
“??!” 林棠短促地驚呼一聲,像被烙鐵燙到,猛地回頭!
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會議室里的審視或疏離,而是壓抑到極致的痛楚、憤怒,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著!
“跑什么?” 夏以晝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即將爆發(fā)的火山熔巖,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質(zhì)問,重重砸在林棠耳膜上,“林綺洛……或者說,林棠?”
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極大,捏得她生疼,仿佛要將她的骨頭都捏碎!
“看著我!” 他命令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巨大的恐慌和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林棠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被迫抬起頭,對上那雙幾乎要將她靈魂都吸進去的、燃燒著復雜火焰的眼睛。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自我欺騙,在這一刻被徹底撕碎!
“我……” 她嘴唇哆嗦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就在這時,電梯門因為感應到長時間開啟,開始發(fā)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并試圖緩緩合攏。
夏以晝眼神一凜,猛地伸出另一只手,“啪”地一聲重重按在電梯門外的開門按鈕上!強行阻止了電梯門的關(guān)閉!
金屬按鈕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這粗暴的動作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戾氣,徹底擊潰了林棠最后一絲理智!她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甩開他鉗制的手腕!
“放開我!” 她尖叫出聲,聲音帶著哭腔和破音的尖銳,充滿了恐懼和抗拒。她不管不顧地推開他擋在門口的身體,踉蹌著沖出電梯,頭也不回地朝著洗手間的方向狂奔而去!仿佛身后是擇人而噬的洪水猛獸!
夏以晝被推得微微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電梯內(nèi)壁上。他保持著被甩開的姿勢,那只剛剛攥住林棠手腕的手,還僵硬地懸在半空。
他看著林棠倉惶逃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神幽深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海。電梯門失去了阻礙,終于緩緩合攏,將他挺拔卻透著一絲僵硬的身影,重新封閉在狹小的金屬空間里。
電梯繼續(xù)下行。
夏以晝緩緩抬起那只懸空的手,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仿佛還能感受到剛才那纖細手腕的觸感和她皮膚下劇烈跳動的脈搏。他慢慢收緊手指,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隱隱浮現(xiàn)。
“呵……” 一聲極低、極冷的輕笑從他喉間逸出,帶著一種刻骨的嘲弄和……難以言喻的痛。
電梯冰冷的金屬壁倒映出他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種混雜著憤怒、受傷、以及某種被徹底點燃的、更加危險執(zhí)念的復雜神情。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