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權(quán)家上下皆知,那位曾被譽為“下任家主不二人選”的王權(quán)隼人,竟在一夜之間焚盡所有野心。他主動卸下榮光,孤身遷往家族領(lǐng)地最荒僻的角落,只領(lǐng)一個虛銜長老的名號,如同自我放逐。
族中流傳著嘆息般的低語:
“是隕落的天才,折斷了雄鷹的翅膀啊……”
人人都道,是那位他最得意的弟子兼親侄的慘烈死別,徹底冰封了這位鐵血長老的鋒芒。從此劍鞘蒙塵,心門永閉。
可無人知曉——
當王權(quán)隼人獨坐荒院,枯望著殘陽墜入山巒時,袖中緊攥的并非對亡者的悼念,而是半塊染血的少年衣襟。
那聲未及阻攔的“逆子”,成了貫穿他余生最深的劍痕。
“櫻月,”王權(quán)隼人低沉的聲音在山風中顯得有些飄忽。他粗糙的大手覆上少女執(zhí)劍的手腕,微微調(diào)整她發(fā)力的角度,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嚴謹,卻又在指尖觸及她皮膚時,泄露出難以察覺的微顫。
“練劍,練的是心?!彼抗獬脸恋芈湓跈言戮髲姷拿佳凵希请p曾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深處,此刻翻涌著化不開的沉郁與一種近乎悲憫的哀傷。
“要有一顆…能包容萬象的心?!边@句話他說得極慢,字字千鈞,仿佛從肺腑深處碾磨而出,帶著血與塵的味道。
山間的霧氣似乎更濃了,模糊了遠處層疊的屋檐——那是王權(quán)家的家規(guī)和道盟的鐵律。
“記住,”他收回手,背過身去,蒼老的背影對著櫻月,聲音卻清晰地穿透薄霧,“這世間,并非只有非黑即白。劍鋒能劈開頑石,卻劈不開人心的成見。”
“是非對錯…”他頓了頓,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要用你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心…去量。”
這最后的叮囑,不像是教導(dǎo),倒更像是一道浸透了血淚的遺訓,一份他拼盡余生才悟透、卻再也無法親手傳遞給那個少年的…遲來的答案。
“是,叔公?!蹦暧椎臋言卵銎鹦∧?,清脆地應(yīng)道。
山風拂動她細軟的發(fā)絲,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里,映著王權(quán)隼人沉郁的面容,卻絲毫讀不懂那眼底深埋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悲傷與悔痛。
那些關(guān)于“心”、“黑白”、“成見”的話語,對她而言太過沉重,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名為年歲的毛玻璃。她只隱約感覺到叔公身上彌漫著一種讓她心口發(fā)緊的哀傷,如同這山間終年不散的霧氣,冰涼又潮濕。
——她不想再讓叔公難過了。
這最單純、最赤誠的念頭,成了此刻她理解并回應(yīng)這份深奧教誨的唯一支點。
于是她努力繃直小小的身體,模仿著記憶中叔公挺拔如松的姿態(tài),將手中的木劍握得更緊了些,仿佛這樣就能驅(qū)散他眉間的陰霾。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稚嫩卻無比認真的臉龐上跳躍,宛如一枚尚未知曉風雨的花苞,懵懂地承接了那份遲來的、浸透血淚的領(lǐng)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