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嗚咽著,從破碎的穹頂盤旋而下,卷起地上的塵埃和細(xì)小的水晶粉末,撲打在她冰冷的身體上,拂動(dòng)著她散亂的金發(fā)和潔白的羽毛,仿佛天地都在為她低唱挽歌。搖曳的備用燈光,如同垂死者最后的目光,在她靜止的輪廓上投下變幻不定的、令人心悸的光影。
尼娜不——?。?!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那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終于沖破了喉嚨,帶著血沫的腥氣,像瀕死野獸最后的絕響,徹底撕裂了劇場(chǎng)里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她枯槁的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掙脫了身邊人無力的攙扶,踉蹌著、幾乎是爬行著撲向舞臺(tái)中央那片刺目的純白。
尼娜我的孩子!斯維塔!我的孩子啊——!
她撲倒在斯維特拉娜身邊,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想撫摸女兒般年輕舞者的臉龐,卻又不敢觸碰那冰冷的平靜。她只能死死攥住那沾滿灰塵和碎屑的羽毛裙擺,將臉深深埋進(jìn)去,干涸的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嗚咽,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那哭聲里,是失去親人的劇痛,是未能守護(hù)的悔恨,是目睹所有希望被碾碎的絕望。
這哭聲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剛剛被震懾住的混亂。幸存者們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哭喊聲、呼救聲、踩踏聲、尋找出口的撞擊聲再次爆發(fā),比之前更加洶涌、更加絕望。士兵的哨聲尖銳地響起,試圖維持秩序,但在恐懼的洪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士兵快!這邊!救人要緊!
幾個(gè)士兵和劇院工作人員沖向被巨石壓住的將軍。將軍的嘶鳴已經(jīng)微弱下去,變成斷續(xù)的、帶著血泡的喘息。他充血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幾步之外那塊沾滿灰塵和血跡的面包,眼神里是超越死亡的、對(duì)生命最基本渴望的貪婪和絕望。士兵們用肩膀、用撬棍、用盡全身力氣,徒勞地試圖撼動(dòng)那塊冰冷的混凝土巨獸。巨石紋絲不動(dòng),只徒增將軍痛苦的呻吟和士兵們沉重的喘息。他那肥碩的身體在巨石下徒勞地扭動(dòng),每一次掙扎都帶來更洶涌的暗紅色液體從嘴角和身下蔓延開來,浸透了昂貴的呢子大衣,也染紅了冰冷的、布滿灰塵的地面。
沒有人再看舞臺(tái)中央。除了尼娜。
尼娜的哭泣漸漸變成了無聲的、深沉的嗚咽,肩膀劇烈地聳動(dòng)著。她抬起頭,渾濁的淚眼模糊地掃過混亂的劇場(chǎng):掙扎的將軍,徒勞的士兵,奔逃的人群……這一切都像一場(chǎng)荒誕的默劇,在她被淚水浸泡的視野里扭曲變形。她的目光最終落回斯維特拉娜平靜的臉上,又緩緩移到她腳邊不遠(yuǎn)處——那雙被遺棄的、沾滿污泥和血漬的芭蕾舞鞋。
一個(gè)念頭,如同冰層下涌動(dòng)的暗流,帶著徹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在尼娜絕望的心底滋生、膨脹。
她停止了哭泣。用骯臟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臉,渾濁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和決絕。她不再看斯維特拉娜,而是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老狼,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混亂是最好的掩護(hù)。
她佝僂著身體,動(dòng)作卻出奇地敏捷,借著座椅翻倒的陰影和奔逃人群的縫隙,迅速向后臺(tái)深處移動(dòng)。她熟悉這里的每一寸黑暗,每一個(gè)角落。她的目標(biāo),不是逃生通道,而是那個(gè)小小的、用幕布隔開的儲(chǔ)藏室——斯維特拉娜和阿廖娜最后蝸居的地方。